夏村坐落在矮山山阳,有百十户人家,因所在荒芜,在这方圆百里内也只这一个村落。
夏村村长名陈立,四十来岁,年轻时当过兵,卸甲后便携妻来到此地归隐,说是归隐,其实也是躲避兵灾,不然也不会来到这个荒凉所在。
陈立三十多岁才有的子嗣,妻子因高龄产子在生下陈东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因此陈立对陈东多有溺爱。但此次大猎出了这么大的差池竟是因为自己儿子而起,便再是疼爱这个儿子,陈立在那一刻也恨不得亲手毙了这个孽子。
“孽障!”陈立坐在屋中,此时已近深秋,天气萧杀,寒气逼人,但屋中并无炭火,也是寒村落魄,那碳薪颇贵,此地又少有树木因此在夏村深冬大多是十户一炉集体取暖,便是陈立这个村正家中也是如此。
此时,陈东韩虎跪在地上已经多时,膝盖怕是已经肿了,天气虽寒但俩人脑门上还是出着细细的冷汗,担心陈立对自己的处分,都不敢吭声。
韩忠坐在陈立一旁也是不语,低头像是在寻思着什么。
“这两个小子,平日里顽劣,倒也罢了,却不想酿至此祸,唉……”陈立重重叹口气,眼前跪着的两个小子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村副的儿子,如何处理自己也犯了难。
“陈老哥,这两个小子虽然不省事,但我看他两个也都不是那资质愚鲁的。十年前我曾遇一异人,将我从那沙陀国的蛮子手中救下,看我有两把力气更是教了我一手箭法,只是我资质愚鲁只学得三成。后来我得知那异人正是弈泉镇六合门中之人,只是一直未曾前去拜谢。正好此次出了这事,我看不如就将他二人送入六合门中,待来日学得一手好本事,也免得在这乡野之间埋没了的好。”韩忠将头探近陈立细细说道。
陈立略一寻思:“我也有听闻,那些江湖门派中的异人多有能耐,只是那些个门派门槛甚高,咱们这乡野人家,如何入得了人家的眼中?”
韩忠道:“不打紧,想当初我与那六合门中大弟子萧岳不过是萍水相逢,却能够教我‘曜日九箭’这等神技,东儿虎儿都是一顶一的好少年,怕是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拒之门外?”
堂下跪着的两个小子听了都喜形于色,对望一眼,嘿嘿傻笑,本来早已疼痛难忍的双腿,这会儿也不怎么疼了。
“也好,此次大猎所获甚丰,那两户亡了人的家户便多分他们些,两颗犸牙也都分了他们。”陈立说着又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又拿出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打开木盒,只见里边一套剔透玲珑的七星玉杯。他端着这套七星杯对韩忠道:“这是当年我所立战功,上峰亲赏的一套七星杯。虽说不是什么至宝,却也玲珑剔透,这次你拿了去,当作他两个的进身之礼吧。”
韩忠知道,这套七星杯被陈立奉若至宝,此时拿了出来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推辞道:“这怎么好,这套杯子……”
陈立摆手止住他道:“莫再说了,你们收拾停当,明日一早便动身。”
韩忠听了也只好作罢,他清楚陈立乃是说一不二的人,也就不再推辞,将那套七星杯接过,领着韩虎告辞了。
陈东晚上匆匆吃了些稀饭,早早地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想着明日就要去向往已久的弈泉镇去,还要拜入那些江湖门派,早就为韩忠叔那一手好箭法所折服的他想着自己也能去跟那些异士能人学习这等神技,心潮澎湃,连对弈泉镇的向往都淡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陈东就匆匆起床,洗漱过后,韩忠韩虎也已来到屋中。今日里韩虎一身崭新的短襟薄棉袄,再没了往日的邋遢,只是鼻子前的两道鼻涕还是不停地擦着。陈立也给陈东备了身新衣裳,又包了一身新衣做行囊。
吃过早饭陈立便送几人出村,此行甚远,弈泉镇虽说是离夏村最近的镇子,但也有七日步程。韩忠赶着村里唯一的驴车,临行前陈立又将去年猎得的两个犸牙递给了韩忠,嘱咐他到镇子上卖了换些薪碳回来。
“路上小心些,已快入冬,莫走大路,以防那些打草谷的高蛮”陈立又再三嘱咐道。
夏村隶属于大周北庭省弈泉镇辖下,这一带临近大周与沙陀边境。因沙陀人高大,周人称其为高蛮。每年入冬时节沙陀人会到大周边境村镇来打掠,虽然夏村靠近荒芜的北地,从未遭过沙陀抢掠,但陈立还是嘱咐韩忠分外小心。
听闻沙陀高蛮,韩忠眼中闪过一丝恨怨:“老哥哥放心,我自省得,走小路便是。”
一辆骡车载着韩忠韩虎陈东三人,吱吱扭扭地慢慢消失在夏村东头。
此去弈泉需要七日,所过之处也都是荒无人烟之地。矮山山南不再是荒野千里,而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高地错落的土丘。这些丘陵光秃秃无草木,行走其间也是不免感到荒凉。走了大半日陈立韩虎都是百无聊赖。
韩忠的巨弓就放在车上,两人时不时拿来把玩,只是将这巨弓提起就非尽了二人的气力,更别提将它拉开,韩忠一手拿着灌满米酒的酒壶,一边看他二人打闹,不时笑上两声。
又行了五日,已经快到弈泉境内。几人路过一小村庄,只见村内房屋尽数坍塌,不少地方被火焚过,村里更是人烟全无。
韩忠看到这情景猛地灌了两口酒,将个空空的酒葫芦摔了出去,嘴里骂道:“天杀的高蛮!”心中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十年前刚刚诞生麟儿的他携妻带子来弈泉采买,也是遇到了打草谷的高蛮,妻子惨遭屠戮,若不是遇到异人萧岳怕是自己也已经丧命。
两个小子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陈东看着村内败落的样子不觉地问韩忠道:“忠叔,怎么这整个村落这样破败?我听爹爹说这弈泉镇可是个繁华所在啊。”
“还未到弈泉,这些村落都是那些天杀的高蛮干的好事。你两个记着日后若有所成,必不能忘了这国仇家恨!”
两个小子听了都茫然地点头应是。
驴车缓缓前行,弈泉小镇已历历在望,只见在青与黄交接的地方,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座小镇。黄土坯制的城墙,黄土坯制的城门楼,黄土坯制的房屋,一样的残破不堪,却一样掩盖不了她的喧嚣。
前往小镇的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远来的行商,还有长长的驼队,驼铃叮咚作响。
这座小镇距大周最近的一处驻兵堡五十余里,距沙陀最近的一处驻兵堡有二百余里,虽隶属于大周,但实则是三不管地带。战争时这里会被遗弃,和平时这里无疑成为最繁华的商品集散之地。
这注定是一座遗弃之城,但她却不会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