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横公鱼吃这两针，显然是脾气上来了，也不管戚思飞如何砍他，狂吼一声便朝林少谷冲来。林少谷身在亭中，一看对方来势凶猛，往后一个倒纵，退到亭外。亭子被横公鱼身子一撞，便听得咔咔数响，柱子立时折断两根。亭子吃力不住轰然倒塌。横公鱼大概是恼怒亭子阻了他的去路，伸足便在倒坍的亭子上一顿乱踩，直踩得木屑乱飞，尘土蔽空。把个卷雪亭踩了个稀巴烂，变作一堆烂木头。
戚思飞见砍他不动，也早避到林少谷身边，两人看着横公鱼在卖力地拆亭子，均想：“这怪物本事并不算大，恐怕脑筋也有些不怎么灵光，只是刀枪不入，一身蛮力，想要擒下倒也麻烦。”
林少谷道：“自下而上用刀试试呢。”
戚思飞立刻明白过来。那鱼鳞虽然细密，但生长起来终究是有顺势逆势的。若是逆鳞而批，多半能砍下来。他哈哈一笑，叫道：“除鱼鳞了！”，猱身又上。他身形一矮，刀身放平，自下而上一刀便斜披在横公鱼的小腿上。刀锋上火星一现，便见几片细小的暗红色的鳞片随着火星的飞起一同飞了出来，溅向半空。横公鱼呜啊一声怪叫，显然是吃了亏。戚思飞大喜：“果然有效！”更不迟疑，刀光上下翻飞，又连砍了十七廿八刀。横公鱼在刀光火星中痛叫连连。一条小腿上的鳞片几乎被戚思飞削个干净。
横公鱼仰天一声长吼，双手往下一伸，便朝戚思飞抓去。戚思飞身材矮小，那鱼的双手放直了只怕也摸不到戚思飞的头顶。是以他毫不在意，正想继续再多砍上两刀，忽听得身后林少谷喝一声道：“小心，有刀！”戚思飞闻声不假思索立刻身子往下一伏，几乎同时就听到头顶刷地一声响，宛如刀剑出鞘一般，他心中一寒，连忙就地一滚，早觉背心微凉，知是衣衫被划破了，一时间也不清楚有没有伤到皮肉筋骨。
原来那横公鱼的手眼看到戚思飞头顶时，忽然自两条手臂内侧各弹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来，刀锋约有三尺来长，一个交叉就砍向了戚思飞。若不是林少谷提醒及时，戚思飞见机又快，他只怕已经被砍成了四块。
戚思飞滚得老远这才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只觉得背心上火辣辣的作痛，用手一摸，湿湿腻腻，显然是受了伤，也不知伤口有多深。
林少谷上前察看：“只是划破了点皮，没事。”
戚思飞往地上啐了口痰：“一时大意，居然挂彩了，他奶奶的。”
再朝那横公鱼看去，只见他站在当地，像一尊巨大的怪异神像，身上的鳞片发出幽红的光泽，手中持着两柄长刀，刀尖直拖到地。若是有人走上前细看的话，便知那怪只是徒具手型，而无手指。那刀根本不是握在手里，而是一端连着长在掌心中。刀是鱼鳍的一部分所化，平时倒折上去，刀刃嵌在手臂内侧，等用时随心而动，却极是锋锐。
戚思飞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刀？”
林少谷微微一笑道：“你没听老王他们说有秋水雁翎刀的吗？”
戚思飞苦笑道：“我哪里知道是真的？只以为他们在胡说八道呢。”
天空此时一片阴沉，不知何时浓云将星月都全然遮住。那原本已经沉寂的鼓声不知何时又已响起，仿佛是在那浓黑的云层中传来的一般。
咚、咚、咚、咚。
鼓声仿佛敲打在所有在场人的心头。便是一向显得很淡定的林少谷也多了几分凝重。
横公鱼仰天一声厉吼，吼声中充满了凄厉与烦躁，似乎那鼓声让他极是不安。他吼完一声又一声，猛地舞动双刀，像发了疯似的对着长空乱砍乱劈。
便在此时，忽听得依稀有一阵啸声自湖面上传来，那声音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却好像一缕铁线在空中绵延不绝，将每一下咚咚声都戳了一下。那鼓声立时便淡去很多，乃至销声匿迹。
林少谷脸色稍缓，心想：“这鼓声是哪里来的？好像是有人在搅乱这横公鱼的心神，才导致他发狂的。却不知那能遏制鼓声的啸声又是何方神圣发出的。”
再看那横公鱼，虽然已不似方才那般疯狂，却好像一时惯性，无法停歇，依旧将双刀舞个不停。
戚思飞乘隙问道：“还有什么法子？现在想要批鱼鳞也难了。”
林少谷点头道：“有！”
戚思飞急道：“有还不快说？！”
林少谷将手伸进了衣服的口袋，摸索得一阵拿出一个小纸包来。
戚思飞探头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东西？”
“乌梅。”林少谷一边将纸包打开，正是白天他摆在桌上吃着玩的乌梅。只听他说道：“乌梅数枚，食之化甲。我看见《山海怪谈》上就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戚思飞喜道：“管他呢，试试再说。”伸手朝乌梅抓去。
林少谷把手一缩，戚思飞抓了个空，只听林少谷道：“你行吗？”
戚思飞不悦道：“我不行吗？不就是把这两粒乌梅丢在这怪物的嘴里？”
那横公鱼刚才还在乱吼，听得这一句忽然停住了声音，瞪大了一双白惨惨的眼珠恶狠狠地看着戚思飞。
林少谷见状，嘿嘿一笑道：“糟糕，你泄露天机了。”
戚思飞急道：“这回没得搞了。”
林少谷却把乌梅往他手里一塞，道：“你来就你来吧。”
戚思飞拿着纸包，不觉踌躇道：“怎么个弄法？”
林少谷道：“你先去挡他一阵，引他开口，我有办法让他闭不了嘴，你就可以定定心心的把乌梅丢他嘴里了。”
戚思飞喜道：“还有这等好事？林少谷，看你的了。”说罢一手紧捏纸包，一手提刀，将身一窜，又到横公鱼跟前。
横公鱼见他前来，也不叫唤，只把大嘴紧闭，挥刀便砍。这怪也没有什么章法，只是将双刀舞急，一通乱砍，护在身前。他身后就是悬崖，身前又是两柄长刀护身，戚思飞身法刀法虽然比他好上百倍，一时间却也拿他无可奈何，纵然偶尔砍到了两刀，也无法批下鳞片来。
戚思飞见不奏效，虚晃一刀退了回来，问道：“还有什么法子？”
林少谷招手道：“附耳过来，别让那鱼听到了。我看它好像听得懂我们说话呢。”
戚思飞只得将耳朵凑了过去，只听林少谷悄声说道：“砍小腿。”说着就在他背后推了一把，道：“快上！”
戚思飞被他推得近前，只得又把刀舞动。
林少谷却道：“再多抵挡一阵，我要准备准备。”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来，嘴上还叹了口气道，“没法子，只能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拿出来了。”
戚思飞一边舞刀，一边还问道：“你不就是手套银针吗？怎么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林少谷却不回答，一指横公鱼疾声道：“小心，小心。”
戚思飞只得凝神对敌，嘴上还道：“你躲在后面优哉游哉的，只叫我上前拼命，当我苦力啊。”说话间早和横公鱼斗在一处。
林少谷只当没听见，只管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那东西却是一段白色的弧形金属。也不知他按了一下哪里的机括，弧形的金属迅速伸展，围成一个大圈，圈身上还有一些小环。林少谷将圈握在手中一摇，小环撞击圈身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才朝戚思飞道：“好了。”
戚思飞叫声：“好，我也出绝招了！”
只见他身子往后稍稍一退，手中软刀唰地一下抖得笔直。只见刀缘银光闪闪，下一刻银光暴然一涨，好似那刀突然变长变大了三两倍。
“刀气！”林少谷不觉叫了一声。
“有眼光。”戚思飞口中得意地称赞了一句，横过刀锋，呼地一声。只见刀气脱刀而去，如一道白练一般直奔横公鱼而去。
戚思飞见横公鱼长刀无法落下，早将身一矮，窜到近前，呼地一刀，正中横公鱼那条被刮光了鳞片的小腿。刀过处，红光乍现，一道鲜血飚射而出。戚思飞先前被砍伤了背部，心中有恨，出手更不留情，这一刀入骨三分，差点便把骨头都砍断了。
横公鱼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被人砍伤过，骤然中刀，痛彻心扉，忍不住大嘴一张，哇地一声惨叫。林少谷早有准备，站在原地把手中捏着的圈子呼地往上一丢，圈子落下，正掉在横公鱼嘴中。
横公鱼连忙将口一闭，不料这圈正嵌在他牙齿后槽，完全无法咬到，牙齿再尖利个十倍也用不出力来。圈子牢牢地撑在他嘴里，一张大口中只是拼命地朝外流出黄白色的口涎，却无法合拢半分。他想用手去抓，只是他那没有手指、还连着刀刃的手根本不起半点作用，直急得他啊啊乱叫。
戚思飞哈哈大笑：“林少谷，你还真有一套。”说话间身子窜上半空，手一扬，将一包乌梅尽数丢进了横公鱼张得老大的嘴里。乌梅“咕嘟”一下便进了横公鱼的肚子。
林少谷看了不觉叫道：“喂喂，全倒下去做什么？留两颗我吃吃呢。”
横公鱼吞下乌梅也知不妙，身形都忍不住矮了几分。只见他身上那暗红色的鳞片色泽渐退，变得越来越透明，终于一点色泽也无，远远看去倒好像褪了皮、剥了衣似的。他慌乱间只觉伤腿越发疼痛，眼看自家鳞甲褪去，更无可恃。心中不觉发虚，连忙将双刀乱舞得一阵，逼开戚思飞，转身便朝悬崖下一头跳下去。
戚思飞连忙三两步窜到悬崖边上，附身向下看去，只见横公鱼“通”的一声响，一头栽入水中，随即湖中泛起一个巨大的水花。戚思飞往后一跳，道：“哎呀，好大的水花，竟然给他跑了！”
话音未落，便听轰然一声响，湖中突然冒出一个老大的水柱。那水柱冲天而起，啪地一下，将一个庞然大物抛到了崖上。那么个庞然大物跌下来，不免又是大地一震，尘土乱舞。水柱却自空中散开，化作一场豪雨，将戚思飞打得头脸尽湿。
林少谷站得远远的笑道：“哈，好一个落汤鸡。”
戚思飞也顾不得这许多，只管上前查看。
那被水柱抛上来的东西，正是刚刚跳崖的横公鱼。只见他在地面上扭动得一阵，竟是不能保持人形，渐渐的变作一条丈把来长的大鱼，只是嘴巴依旧被撑着，张得老大。
戚思飞嘿嘿笑道：“你跳水姿势不标准啊，怎么反被水花丢上岸来了？”
大鱼无法说话，只能拼命扭着身体以示抗议。
林少谷却道：“我看这回有人暗中助着我们呢。”
戚思飞点头道：“有道理，想这怪即便不会压水花也不至于搞出个可以把自己抛出来的浪头吧。倒不知是哪路人物。”
林少谷嘿嘿一笑道：“这个跟我没有关系了，我就答应帮你捉鱼，现在事情搞定，我可算是收工了。”
戚思飞口中打了个唿哨，便见一群穿青衣制服的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拿起一个大网，将大鱼从头到尾一裹，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
戚思飞上前把横公鱼口中的金属圈拿下，交还给林少谷，口中问道：“这是什么？倒好像是专门为这鱼儿设计的。”
林少谷笑了笑，掏出张纸来把圈儿擦干净了，依旧还原成一段小弧藏好，道：“这个圈本来就是专门放动物嘴里的，唤作虎撑，可是我们医家的老祖宗传下来的。”
戚思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又看了看那条裹在网中动弹不得还兀自瞪着白眼珠子的大鱼道：“算这家伙倒霉。”
林少谷朝他挥了挥手，道：“我告辞了，有空来我诊所坐坐啊，不过可别再带任务来了。”
戚思飞皱眉道：“急着走干嘛？要不我们去喝一杯？”
林少谷悠然道：“睡觉！一夜不睡，三日不醒。”说话间早沿着下路下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