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刻正在小楼东南角的几颗大树下,枝叶繁茂,叶影交错洒落,把我们都罩在阴影里。我见叶舟轻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当下也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问道:“你说的是这里吗?我看这个客栈好得很,怕是不便宜吧,我们又没有银子,难道要打进去?”
叶舟轻轻声调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估计进得去就出不来了!”
我一听这话太离谱,笑道:“这原来不是个客栈,却是个强盗窝啊?”
叶舟轻点头如捣蒜,“没错,这就是个强盗窝,所以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等会儿我背着你偷偷溜进去!”
“什么?”我愣了一下,偷偷溜进去?这么灯火通明的样子要怎么要才能“偷偷”地溜进去?于是好心建议道:“我觉得正大光明骗进去比偷偷溜进去会更容易一点。”
“嘘!”叶舟轻轻声道:“不要说话了,你先在这里暂坐一坐,我去去就回。”说着蹲下身来。我小心地站起身,叶舟轻搀着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就在我坐下去的那一刹那,叶舟轻把不知道什么东西迅速地放在了石头上。我稍稍起身一看,却是早些用来包我身上这件红袍的小碎花布,不由得感叹叶舟轻实在是一个很细心的朋友。
我抬头要说声谢谢,却早已不见了叶舟轻的身影,于是听他的话坐在那里靠着旁边的大树,耐心地等他回来。我坐在那里,想起了这一整天,大喜大悲,两番生死。独孤绝,傅青岩,傅初灼,林施然,他们的脸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竟然慢慢模糊了,怎么也想不清楚。我想,大概我从来没有认真去看过他们的脸,所以只能想起大概的轮廓,待要细想,却再想不起来。不像我娘,这么多年,我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描绘她的眉眼,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还有叶舟轻,他真是个很神秘的人。我早先以为他捏个假名骗我,却不想林施然也唤他叶少侠,那模样,像是早已认识。他可以进得去知味楼,却没有住客栈的银两;他看起来没个正形,遇事却很周到;他武功精妙,烧菜也很在行;我们萍水相逢,他却这样地照顾周到,不是个很奇怪的人吗?也许是上天怜我一生孤苦,无人相伴,所以送了这么个好人给我。有个这样的朋友,我也算是幸运的吧。
正想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是鸡汤的味道。我抬头,看见叶舟轻笑嘻嘻地捧着一个大腕,碗盖用小指头勾着。“想什么这么入神?该不是想我吧?”
我笑道:“对呀,就是在想你。在想老天爷把你这么好的人送给我做朋友,对我还不太差。你这汤哪来的?”
叶舟轻小心地端着汤在我旁边坐下,压低声音道:“嘘,千万别说出去!我听从了你的建议,不过我不是骗的,我是偷的!偷的东西你不会不吃吧?”
我饿了大半天,又失了那么多血,此刻身子沉得很,一点力气都没有,能有吃的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又哪会计较这东西是偷的还是抢的?于是笑道:“大概等我吃了也就变成共犯了,可是鸟为食亡,我也顾不得啦!”又看一眼他勾着的碗盖,大约也有半个碗那么深,“你帮我分一些到碗盖里面就够了。”
叶舟轻听了笑道:“我想也是!”说着把汤碗和碗盖并排放在草地上,一勺勺的汤往碗盖里面舀,等到碗盖快满了,汤碗里也只剩下鸡肉了。我惊呆地看着他把汤端到我眼前,再把勺子放在我右手上,笑眯眯地说:“喝吧!”我又看了一眼碗盖,里面确实一点肉都没有。
叶舟轻看我半天没动静,用胳膊碰了碰我道:“怎么了?快喝啊?我端着也是很累的!”
我无奈地拿起勺子就着他端起的碗盖喝了一口,味道很鲜,就是跟以往喝到的鸡汤有一点点不同。可是鸡汤终究是填不肚子的,我皱眉看着他,可怜兮兮地说道:“叶舟轻,我……其实很饿。”
叶舟轻无奈地笑道:“你赶快趁热喝了吧,这鸡汤里面我又加了好些名贵的补药进去,对你的身体好着呢,你还挑三拣四!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吃的,别着急!”
第一次问别人要吃的,我本来就很羞愧,被他这么一说,更加地无地自容了。于是勉强笑道:“我没有着急。”声音几不可闻。想了想又说道:“你把鸡汤放在石头上就好,我够得着。”
叶舟轻答道:“我就端着吧,放在石头上你不方便。你快些吃完我就很感激了!”
我明白继续说下去只会让他端得更久,于是拿起勺子努力地快点喝。不过片刻工夫,一碗盖的鸡汤就让我喝得精光了。
叶舟轻端着空空如也的碗盖失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吃东西好歹斯文点啊!”
我瞪他一眼,随即也哑然失笑。
叶舟轻把碗盖放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我面前,说道:“我想姑娘家的应该都喜欢吃些糕点,这里面是红枣糕和桃花糕,给你!”
我接过来放在膝盖上,拈起一块放进口里,味道虽比不上独孤绝的九王府,却另有一番清新。
看着正津津有味地嚼着鸡肉的叶舟轻,我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吃鸡肉,但是终于没问出口。
过了一会儿,叶舟轻吃完了,我也吃饱了,看着他把刚才带来的东西通通卷在一起,瞬间消失又瞬间回来,冲我笑道:“偷东西要把证据都消灭干净!”
说着又蹲下身,对我唤道:“快上来!”
我摇摇手笑道:“我吃饱了也歇好了,现在自己可以走了。”
叶舟轻还是蹲着,道:“我们要偷溜进去了,你现在受了伤,恐怕不行,快上来!”
我听了这话,忙上前趴在他背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想到我们是偷偷溜进去,忙把到口的惊呼声生生咽了下去。不过是瞬间功夫,我们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二楼一个阴暗的角落。趁着四下没人,叶舟轻背着我轻手轻脚地闪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珠帘轻摇,纱罗曳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窗前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色的胭脂水粉,一看即知是个姑娘家的闺房。我刚要出声询问,雕花木床的旁边竟然无声地开了个缝,叶舟轻背着我一闪身就进去了,那个缝随即被封得严严实实。
叶舟轻蹲在地上,轻声道:“好了,你下来吧。”
里面一片漆黑,我摸索着站起来,亦轻声问道:“这是哪里啊?”
叶舟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了我们旁边的一支蜡烛,我这才看清这里面的景象,竟然是一间像模像样的闺房,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
叶舟轻扶着我说:“来,你先到床上躺着。”
我点点头跟他走到床边,却没有躺下,而是半倚着床栏杆坐着,压低声音再问道:“这到底是哪里啊?”
叶舟轻也压低声音答道:“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经营的酒楼,这间是她的密室。不过你放心,她不常来,不会发现我们的。”
我疑惑道:“既然是你朋友的酒楼,我们干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叶舟轻突然变得有点扭捏,顿了一下才说道:“我跟她有点过节。”
我愣了一下,“那我们这样被她发现了是不是不大好?我们要不换个别的地方吧?”
叶舟皱眉答道:“那怎么行,别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齐全的药备着还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我又愣了一愣,却再不好说什么。说起来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他却如此轻车熟路,委实有些怪异。又想到他本来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侠客,有个把红粉知己也算正常,闹点小别扭也是家常便饭,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还是不要多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