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暖烘的轻风袭过,头顶满树的繁华簌簌作响,有浓郁的花香送入鼻息。
她站起来闭着眼眸轻嗅:“果然是‘花气袭人知骤暖’。”腰间悬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如意荷包,垂着粉色的苏子左右晃动,很是精巧可爱,面上的图案是正是她那日绣的一双鸳鸯,交颈依偎,栩栩如生,精细的连眼珠仿佛都流露着脉脉温情,动人心扉。
我笑着道:“如今看来我的孩儿当真好福气。”
她望向我眼中落了几分笑意,轻轻开口:“姐姐的孩子生下来自然是有许多人疼爱,不要说皇上,太后,只怕连皇后亦要捧在手心里欢喜,一定是福祉无边的。”
我伸手指了指她的荷包,盈盈笑道:“前些日子说要做我孩儿的干娘,今日才见妹妹的针脚女红的功夫如此精巧,日后这婴孩的衣服鞋袜此类事物就不用我这个捏不住细细绣针的娘亲犯愁了。”
她脸红了一红,伸手紧紧按住腰间的荷包流苏,跺了脚笑道:“倒没见过如姐姐这般偷懒的娘亲,妹妹倒是一早便为自己寻了个好差事。”
正笑着,不经意朝宫门一瞥,见泽赢正往这边过来,忙向众人低声道:“皇上来了。”
杜尔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上旋即漫上酌红,一直红到耳朵,急急的低声道:“妹妹告辞了。”便转身要回紫棠轩去。
我心下忍不住便伸手扯住她:“皇上已是过来了,妹妹此时不见岂不是要失礼么?”
她始终背对着我,渐渐地停住脚步,待泽赢走近终于转过身来同我一起低身行礼。
泽赢面含笑意上前扶起我:“偏偏每回都要这么多礼。”遂教众人起身。
与他一同坐下,我看着垂首立在一旁的杜尔清轻轻笑道:“今日还只道皇上不会来了呢,便邀了尔清妹妹一同下棋,皇上猜一猜是臣妾赢了,还是妹妹赢了。”
他看着桌上棋盘上的已成阵局的棋子,温和笑了:“准是阿乔输了。”
我诧笑道:“皇上如何得知?”
他眉目间仿佛染了一层温暖的春色,嘴角轻漾笑意:“这样的棋阵你只用了三分心意在里头,如何不会输呢?”
我微嗔一笑:“皇上如何知臣妾没有用心,果真是妹妹棋艺精湛,臣妾不敌呢。”
他微微敛了笑容,抬头看了看杜尔清,温和道:“别站着了,你也一同坐罢。”
杜尔清福了一福,小心翼翼的绕过他在另一旁坐了。
泽赢看着她坐下了便问:“也懂对弈之术么。”
她颊生红霞,仿佛开了一朵夏日榴花,低着头声如细蚊:“略懂一些,并非姐姐所言棋艺精湛,方才是姐姐承让了。”
我点了点头:“皇上前些时候还说去年初见妹妹时仿佛还小,稚气未脱的样子,此时却又不一样了。”
她闻言抬起头来,眼眸里望若秋水,轻轻颤抖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去年时的模样?”
我举眸微笑看着泽赢,轻轻道:“皇上自然是记得的。”说罢向他问去:“皇上说是么?”
他深深睇我一眼,并不回答只温和笑着道:“朕方才见你腰间挂的如意荷包很是精巧,是自己做的么?”
她果然欢喜了很多,依旧羞红了脸:“臣妾手拙,若皇上喜欢,臣妾愿为皇上……”
泽赢摆了摆手,温然一笑:“如此就做一对吧,给朕和纯婉仪一人一个。至于图案……朕瞧着鸳鸯便好。”
我胸中一惊,看着她眼中刚被燃起的明亮仿佛噗的一声又被这一句话冷然浇熄,只留下深深的颓然黯淡,沉静许久才强笑道:“送给皇上和姐姐,臣妾定会万分精心的。”
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皇上同你说笑呢,送人的荷包哪有假手于人的,若姐姐要送,必要自己绣了才是,只怕没有妹妹的精巧好看,到时候皇上嫌弃。”
泽赢灼灼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狡黠笑意看着我:“阿乔若真的要绣了送与朕,朕从来都不会嫌弃。”
杜尔清恢复了淡然笑容,站起来福了一福:“如此臣妾便回去选样子,不陪皇上和姐姐说笑了。”
我看着她孤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阵阵悲凉,周遭的旖旎春色都因为她的落寞显得黯然无比,片片花瓣随风簌簌而落,在青石地砖上身不由己的打着旋儿混入圃中乌沉的泥土中,仿佛是萧风漫扫秋叶的萧条景象。
可是,深宫寂寞人又何尝只有她一个。
耳边泽赢轻轻道:“你是在可怜她么?”
我收回目光,看着他颇露怜惜的脸庞,眼角不禁微微发热,低头捏着裙角绣出的一只翩翅霞金胡蝶:“臣妾又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只怕臣妾自己亦是个可悲可怜之人。”
他扬手遣退众人,轻轻抓了我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掌心温热干燥,昔日硌手的茧子已经消退许多,变得柔软如常,仿佛是三月桐花盛开之时初见他的温然笑眸,道:“还为之前的事情同我置气么?”
我凝视着他摇了摇头:“臣妾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臣妾这里才多了许多深宫怨气。”转过眼眸,看着远处紫棠轩紧紧闭着的朱色房门,含了热泪道:“臣妾......实在是不愿见杜贵人如此孤老一生,也不愿见别人为了能得你的宠爱斗个你死我活,用尽伎俩手段,竟狠心向对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下毒手。”
他眼中的灼热渐渐暗淡下来,慢慢松开我的手拈起一枚碧色的棋子,那棋子圆润有度,日光投射在他手指中间泛着如水的冷色。复而低低一笑,似在自嘲自怜:“我又何尝不怕,可是你要我如何做,难道将你我的情义视作草芥践踏,在你面前同她耳鬓厮磨,痴守缠绵么?”
看着他眼中浓浓的伤心,听着这样泠然的语气,骤然热泪滚滚,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块,沉闷不堪的一时竟说不出话,忍不住抚住胸口重重咳嗽起来。
他急忙替我轻轻拍着后背,嗔责又自责道:“这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我脸上因咳嗽而变得烫热,顺着滑落的泪水也变得微凉,颤抖哭道:“可是你是皇上,这宫里头那些脸上染尽寂寥落寞之色的女人都是你的嫔妃,你要雨露均沾......”这四个字若鱼鲠一般卡住咽喉,再也说不下去。
“雨露均沾?”他似玩味一样呢喃念道,慢慢靠拢过来伸开手臂搂住我长叹一声:“阿乔,在你的面前,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同别人甜言蜜意,我做不到,做不到。”湿润温暖的嘴唇轻贴上我的额头,接着道:“还记得那日因着朝堂起了些变故,不得才已借着雪棠冲名讳一事教你跪在冰凉雪地里这么久,你的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多怕你受不住冷冽寒风,只想快些离去,好教你早些起身少受些冷......”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眼中是落满无尽的温柔。
我双颊泪水滑落不尽,嘤声道:“可你知道,自古以来得君王专宠的妃子没有一个好下场。”
他脸上的忧伤越发的浓郁,眼眶微红,眼角似有晶透的泪水悬而欲落,苦苦一笑:“或许你说的对,就如同我的母妃,纵然得尽父王的宠爱,可是后来一样惨遭冷遇,丝毫未被念及从前的拳拳情意……”
我伸手抚着他唇边微微刺手的须髯,轻轻道:“有一天,你会如此待我么?”
他牢牢扣住我的手指,眼眸中是不可转移的坚定:“一定不会。”
如同期待的一样的承诺,可我心潮依然翻涌不止,就如同平复如镜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压在胸口的重石渐渐落下,说不出的舒然欢畅,这样的喜悦竟连自己都没有想过。
将他推向别人,我又何尝心甘情愿,罢了,此后永不再劝。不禁幽幽叹息,我聂乔这一世只怕要负许多人了。
他抬手替我拭去泪水,含了一丝如玉莹润的笑意:“你若是这样哭下去,恐怕要连我们的孩儿都要笑话你这个多泪的娘亲了。”
我忍泪强笑了一笑,沙哑着嗓子嗔道:“还有心情说笑,如今朝堂形势倒是如何了。”此话出一口,便觉失言,忙道:“祖制有言嫔妃不得干政,臣妾如此问倒是唐突了。”
他负手立起,转向身后的一株开满花朵的白玉兰,左右看了看无人,缓缓道:“阿乔,你是知道的,自我登基以来,柳云松已开始暗有动作,只是还尚未查明他究竟是何居心,是与诸王勾结有篡上之心还是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地位,不过有消息说他同老七曾一起吃酒。”
我心中一惊,不由的紧紧抓住领口衣衫。
他沉下声来:“虽然柳云松不过是个出谋对策的文臣,可一直以来都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军事实力,他的兄弟自先帝在时便担任禁军统领,手底下也有精兵不少于十万。那日朝堂之上,果然以沿海倭顿屡犯我境为由,提出要自己的侄儿柳飞虎出兵抵抗镇压以此达到分拨你爹西北兵力的目的,我连夜派人书信聂将军,希望他能提出异议反驳之由,可是柳云松果然心思缜密,想来早密谋已久,连聂将军也觉得他此次的提议颇具道理,并无反驳之意。”
我细细思索,点了点头:“爹爹一向如此,若是为了黎民百姓朝政江山,即使是不作什么将军他亦是心甘情愿的。”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一下还是继续道:“可是并非每个人都如聂将军一样正气凌然于心,我正有心教你兄长去代替柳飞虎……”
我心中一颤,忙站起道:“万不可教我兄长再接兵印。”踱步走到他的面前,面对着他眼中的疑惑接着道:“我兄长尚且年轻,并无实战经验。如今我聂家手握兵权已久,多少人已经颇具异议了,臣妾现在又是皇上的婉仪,若用了我兄长,只怕会被人说皇上任人唯亲,惹来不满非议。”细细思索片刻,心中闪过一人身影,遂笑道:“臣妾心中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
“哦?”他眼中诧异,忙问道:“是谁,阿乔倒是说来听听。”
我轻轻一笑:“驯马场有个喜欢闲云野鹤却才华横溢之人,皇上竟忘记了么?”
他脸上落了一丝失望:“原来阿乔说的是夏彦之,他是你的老师你自然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此人虽然一身才学,却始终不愿为朝廷效力,如此笃定了心意,只怕即使下旨砍了他的脑袋他亦不愿屈从。”
我挽住他的臂膀安慰道:“不试又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或许先生现在改了心意也未可知。”说完盈盈一笑:“如若不然便教臣妾去当这个说客,皇上觉得如何?”
他轻轻拍着我的手,粲然笑道:“好,朕准了!我倒要看看阿乔如何巧舌如簧教一个冥顽不灵之人成为我所用的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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