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已完,现改名残红欲尽(四)内容较之前有所改动。————————————————————————————————————————————————————————————————————————————————————————————————————————————————————————————————————
桓成终是因为不足月而有些娇弱,每每到了晚间便会哭闹不止,看着他哭皱的小脸通红,我这个做娘的心疼不已。泽赢又择了几个腿脚利索,经验丰富的嬷嬷轮流看护,乳母孙氏也是精挑细选来的,那日见着便觉踏实稳重,日后果然精心照料,丝毫不敢怠慢。
心里对嫂嫂的怀念痛惜之情逐渐被初为人母的担忧揪心冲淡了一些,只是常常念及哥哥的处境,依旧兀自沉痛。茗烟早已是知道此事的,心里明白如此瞒着也是为了我好,况且她的心里必是极难过的,又如何忍心去怪她。
几日后,芸婵姑姑方带着太后的赏赐来探望我,我刚刚教孙氏将好不容易才熟睡的桓成蹑手蹑脚的放到碧青莹莹的软藤睡篮里。
她一进门来脸上便是一团喜气笑容,行过礼教随侍的婢女奉上了一枚纯金精雕而成的长命如意锁,狮子戏珠纹样,小巧精致,边儿上坠了一圈的流金铃铛,又配了嵌着翡翠玉珠的金项圈,金主富贵,玉主吉祥,一看便知是极珍贵上等的小儿饰物。
我忙要下床拜谢,芸婵按住我笑道:“太后教娘娘不必多礼。”又低声劝道:“娘娘家嫂的事情太后亦是唏嘘感怀,还请娘娘节哀。”
我微微点一点头,心中骤然浮起一阵哀伤:“劳太后和姑姑挂念了。”
她转身盈盈走近婴儿睡篮里瞧了瞧,轻轻道:“娘娘当真好福气,太后亦是欢喜的盼望能早日抱一抱小殿下,一享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
我忙教雪浮拿了软藤香枕替我垫高了头,垂目谢道:“太后如此盛爱桓成,是他的福份,只是现在总还哭闹不休,恐扰了太后清静,待过些日子好些,嫔妾一定带他去给太后请安。”
芸婵姑姑点了点头,头上插着的一支坠珠银簪碰撞出轻灵的声响:“太后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得知娘娘生产那日也甚是紧张担忧,在长安殿足足诵了两个时辰的经。”说完幽幽长叹一声:“虽说做奴才的不能随意妄议主子,可是总见太后同肃亲王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奴婢心里也不好受。”
我心里也是有些奇怪。太后的嫡子肃亲王早已娶妻生子,却仿佛和太后不甚亲近,除了日常的定省问安,并不常常入宫陪伴。此时听芸婵说起,这才忆起早前尚待闺中听说的一些事情。太后在先帝在时便为自己的儿子求了一桩婚事,仿佛许的是左丞杨思的侄孙女,不过泽肃好像很不情愿,三番五次请辞退婚都被太后驳了回去,最后不得不妥协行了大婚之礼,只是才新婚过后没几日又连续纳了几位侧妃,故意冷落那位出身名门的正妻王妃,惹得太后颇为不满。
芸婵姑姑在太后跟前素来稳重谨慎,今日忍不住提及,心知二人关系必是僵冷如冰。只是太后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只点点头应了几下。
芸婵姑姑又逗留一会儿,闲聊数句,便辞身回话。
无论如何,嫂嫂已是去了,此时此刻能深慰我心的只有泽赢的疼惜和一天天康健成长的桓成,只希望快些出了月子,到家人探视的那一日。
不能出门终日闷在屋子里觉得甚是无趣,时正盛夏,料想拥芙池一汪碧水里的无穷碧叶间,必定已是映日荷花别样红了。只是无意间提及了一句,泽赢遂命小太监在文鸢堂的花厅里放了一个直径二尺来长的墨彩斗鱼深阔陶盆,注满了拥扶河水,垫了藕泥,移种了几株婷婷轻曳的①玫红重台,又放了几尾红色的锦鲤。碗莲花开娇小玲珑,风姿卓绝。被茗烟修剪得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名曰雨韵风荷。
见其清澈碧水内红色的鱼儿摇尾摆鳍,欢畅的游动穿梭在根根玉色的莲梗间,心里不由生怜,这些鱼儿终身困于罅隙,是永远不会得知外面海阔天蓝的辽阔自由的。
杜尔清一见却喜欢的紧,俯身执了含了露珠的花苞放到鼻边嗅了嗅,轻轻道:“皇上待姐姐可真好。”
我淡淡一笑道:“若是当真喜欢就替妹妹搬到紫棠轩去,正嫌它碍手碍脚的人都不得舒展。”
“果真么?”她眼中漫上一层喜色,面上微微一红,道:“皇上专门为姐姐栽种的,妹妹怎好夺人所爱。”
我按住她的手,道:“如今倒是你和我生分了,不过一盆碗莲而已,妹妹还是我儿的干娘呢。”
她抿嘴一笑,便接过孙氏手中的桓成,一边用指尖轻轻点着他的鼻子一边道:“干娘如此疼你,待你长大定不要忘了干娘才好。”
桓成被她逗得许是鼻子微痒,便伸出粉嫩的小手揉搓起来,无邪模样惹人怜爱。
孙氏也笑了,道:“瞧着贵人面如满月,如此富贵容貌正是宜男之像,将来不久必会为桓成殿下生个弟弟,为皇上再添个小皇子。”
我手中正握着桓成的肚兜仔细的抚平压出的皱纹,听闻孙氏出口,不由暗自捏紧。孙氏这一番本是阿谀奉承之言若在其他有宠的嫔妃耳中必是极中听的,可是杜尔清自如宫以来仅仅只和泽赢讲过几句话,终是半点雨露也未得,孩子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遥远不可触及的梦想。
果然杜尔清眼中骤然落了几分冷然,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只是轻轻摇了摇怀中的桓成,再也未说一句话,
孙氏看她如此反应,虽不理解却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讲错了话,脸色讪讪的垂手立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向她使了个眼色,道:“快别累着贵人,把殿下带下去罢。”
她这才忙不迭的从杜尔清手中接过桓成退下了。须臾,杜尔清也以身体不适之由告退。待她离开后,我便差人将这个雨韵风荷送去了紫棠轩。
入宫探视这日在我的翘首企盼中终于到来,得了消息祖母和陆姨娘一同,在我的要求之下携了刚满三个月的侄儿。想着祖母如此身子竟要因为我劳顿忧心,不由又是一番自责。
已过处暑,榴花终谢,唯余一树深碧繁叶。
我在拥芙宫内等的心焦气燥,竟出了一身的汗,远远看到苍苍白发的祖母步履蹒跚的被两个丫头搀扶进拥芙宫时,眼中的泪水顿时倾泻而出,不顾雪浮拦着便奔了出去。
祖母眼见着我从宫内哭着迎出,亦是满脸泪花,清亮的沿着她脸上的皱纹蜿蜒流下,泣不成声,陆姨娘则谨慎小心的抱着侄儿跟在身后,一脸戚然之色。
我倏地跪倒,哽咽道:“乔儿不孝,未能侍奉左右,还教祖母受了这么多担忧劳累。”
祖母撇开丫头的搀扶上前紧紧攥着我的手,颤抖哭道:“好孩子,每日里想着你,总算能在在入土前见着一面了。”
茗烟也垂手立在一旁低声抽泣。
旁边雪浮等人都不停劝着:“老夫人入宫是喜事,娘娘身子刚好些,可不好在这样哭了。”
这才起来入文鸢堂坐了。
祖母边拭泪水边道:“可怜见得,你嫂嫂就这样去了,留下这么个小冤家,前些日子一天到晚哭个不停,我便想着必是哭她娘去了。”
我心下难过,便从陆姨娘手中接过侄儿,问道:“名儿可取了。”他倒不怎么哭,安安稳稳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看,甚是精灵可爱。
陆姨娘点了点头:“回娘娘,老爷给取了从西北快马寄来的,烜赫二字,小名葵哥儿。”
烜赫,烜赫,‘②烜赫耀英材’,我沉吟而出,遂明白了爹爹的一番心意,再低下头来看时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便轻轻同桓成一处放了,两个粉嫩肉嘟嘟的娃娃倚在一起,情形甚是动人。
祖母看他在我怀中如此乖巧,便欣慰道:“这孩子见了生人总要哭上个半日,到底也是和你有缘。”
我看着她们,心中落满怜爱,遂吩咐茗烟取出了两块精雕细琢的玉佩道:“皇上赐了一块和田青玉,正好雕了一对玉佩,一人一个。”
祖母和陆姨娘忙推却道:“小孩子家的,受不得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鼻子一酸,柔声道:“就当是我做姑母的一片心意吧。”说罢便轻轻放到他的胸前,他睡得正酣,小脸一皱将玉佩轻轻揽在怀中。我又将另一块挂在桓成的胸前,他忽然睁开水汪汪的眼睛,伸出粉嫩的小手抓住,我心中一笑,他也是喜欢的,不料他手一扬便将玉佩掼在地上,“啪”的一声清脆响声,再看时已经碎成了两段。
雪浮忙俯身捡起道:“我的小殿下哎,可是摔得不中用了。”
我瞥了瞥雪浮手中的碎玉,不在意道:“算了,收拾下去罢,以后少不了他的。”又向祖母问起:“如今哥哥如何了?”
祖母叹了口气:“最初几日先是每日里喝酒喝到人事不省,这些日子便整日呆在营中连府也是不肯回了。”
闻言又不禁落了几滴清泪,祖母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用极哀伤的语气道:“璃丫头是去了,你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周全,他日我也能安心闭目。”
心中随即极尽落寞凄然,一时间泪眼语噎。
正絮叨着,表姐携了梓月前来,见了祖母便要跪下磕头,祖母忙惊慌扶住:“皇后娘娘凤体尊贵,老身受不得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表姐满脸泪花,深深伏了一伏,泣道:“外祖若不受昭儿这一拜,昭儿心里如何好受。”
不论旁人如何相劝表姐始终不愿起身,外祖无奈,只得受了。
祖母拿起娟子拭了拭泪道:“你娘也是想念你的,总是身子不大好。他日必定有机会入宫探视。”
表姐听了顿时哭成泪人,又被劝了一阵子才好。
祖母和陆姨娘直到用了午膳才离宫,自然又是一番流泪不舍。
注释:①玫红重台:是宅养碗莲的一个品种。碗莲,也称为钵莲、盆莲,就是种在碗内的莲花,用于美化居住环境。②烜赫耀英材:出自唐代书法家颜真卿所作的《赠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此处系聂从简厚望烜赫能够秉承衣钵,做一个光耀门楣,逢国有难挺身而出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