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惊,脑中如雷鼓轰然作响,慌忙扶桌立起,盯着她痛泣道:“姐姐何出此言!既是明白乔儿入宫的根由,为何还要视乔儿为贪图权势富贵之人,乔儿入宫原本已是觉得很对不住姐姐了!”
她眼中泪光闪烁,面色微微发白,如一轮晕着氤氲明光的皎皎朗月,静默如斯。良久才婉转道:“乔儿果然一直都是姐姐的乔儿。”拉了我坐下继续道:“自你我入宫以来,我始终视你如从前一样亲厚,咱们的姐妹之情自是旁人不得比的。依着对你为人的了解,心里便猜想杜尔清晋封的事情,怕是乔儿一力促成的吧。”
我心里惊愕,仿佛被人戳中要害一般手足无措,背上也酿起了一层薄汗,亵衣沾粘肌肤甚是难受。愣了愣才低声道:“姐姐如何知晓。”
见我的心思被她说中,表姐长叹一声,按住我不停绞着丝绢的手,温热柔软的触觉如春日和煦日光层层递进我不安的心底,听她柔声道:“皇上对你的情意如此之重,杜尔清久居拥芙宫无宠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只是你太傻了,若是万一皇上气恼了你,该如何是好。”
我脸此时已是烫热难堪,不觉声音沉闷道:“姐姐猜的不错,的确是乔儿一手安排的,如今自己也是忐忑不安,暗自有些悔意。只能希望皇上明白我的苦心,待气消了便能够原谅我。不过想来此事结局是好的,杜良娣再也不用无辜受人脸子瞧了,再说桓成在我身旁,皇上即便是不念我也会念着他的。”
她轻轻一笑,面颊也泛起淡淡酡红,越显明媚端庄:“只觉得你是不高兴的,本想安慰几句,你自己心里倒是看得开。不过凡事还是要多加注意,虽不能独房专宠,但也不能一味的推让他人。如今我担心的倒不是皇上对你的态度,而是杜尔清如今奉旨搬去与杜芳仪同住,只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出来。”
我点一点头,道:“杜良娣谦良恭顺,大家有目共睹。姐姐应该也知道杜芳仪的秉性,若是今后从他人口中得知杜良娣有什么过错,还请姐姐好生查明,莫教她平白无故的受了委屈。”
她脸上庄重之色愈深,俨然一位母仪天下的宝相帝后:“杜芳仪未入宫前的骄横小姐脾气倒是听说了一二,只不过入宫后倒似乎收敛许多,也未作出什么逾越的事来。或许能念在昔时同族姐妹的情分上,与她谦卑礼让,好好相处。你放心,本宫身为内宫之主,自然要维系内宫宁静祥和,让皇上专心忙于政事。”说罢幽幽叹了口气道:“也许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吧。”
她微眯了眼睛,巧手兰花指轻轻揉了太阳穴,皱着眉头道:“如今一个庄婉容已经教本宫头疼了,若是她俩再生事端,真不知如何周旋。”
见她脸上生出难得一见的烦闷之色,我饮了口茶,疑道:“柳氏如今不老实本分的在宫中养胎,怎的倒去惹得姐姐生了这许多烦忧。”。
她也掀起茶盖,只是轻轻浮动着透绿清汤中的淡青叶片,无奈一笑:“你素日养在拥芙宫中不大出门倒是不知,如今的柳氏越发刁钻蛮横了。只说是为保龙胎稳固周全,少不得要用些名贵药材,硬是求着本宫给足足加了一倍的月例银子,小厨房亦依着你的设了,太医也候着随叫随到。还时不时的到凤仪宫来嚷着人参不够珍贵,燕窝不够晶润。乔儿你怀着桓成的时候这样辛苦也没像她一样么。”
闻言不由感慨,柳氏的骄横原本在我的情理之中,祖父是顾命大臣,叔祖父是禁军统领,自入宫来便洋洋得意,除了表姐之外便不把其他妃嫔看在眼中,只想着许是因着表姐拟她入宫的缘故,再出言不逊却也一向对表姐恭敬有加,不曾想如今一有身孕便越发气焰嚣张竟惊扰到表姐头上。
只得淡淡笑着劝道:“不过是仗着她娘家的权势,姐姐倒不必理会她。”
表姐点一点头道:“本宫自然是不想理会她的,如今在前朝皇上也还顾虑着他祖父的权势,左右衡量,所以本宫亦要给她三分薄面。”她眸中倏然沉落一层感伤,轻轻呢喃:“若是我的孩子还在,该有多好……”
我心中随她弥满忧伤之情,却也不知如何劝慰,便轻轻拍了她的手道:“姐姐的那个孩子许是观音大士身边的善财童子,落了凡间又被收了去,既是精灵有怎能养在凡间?姐姐要放宽心才好,好好调养身子,以后必定会为皇上生个龙子……”话至此处随即如鲠在喉,倏然停住,心里转而泛起沉沉酸楚。
他是我的夫君亦是她的夫君,纵然是情薄无意,却也会有相枕共眠之时,遥想娥皇女英姐妹同侍夫君舜帝,和睦相处,感情一样深厚无比,成就了一段仙侣美眷的爱情佳话。为何到了此时我心中依旧会如此难受。
两个都是我爱的人,不知何去何从,不知如何自持。
表姐似乎没意识到我心中情思变化,只抬起头来浅浅一笑,梨涡里却漾满哀痛,缓缓道:“本宫无事,只是小产时伤了身子,不知何时方能调息的好。到底不如你有福气,桓成虽是孱弱,可如今好生养来倒不比那些足月生产的孩子差些。”
我沉着心强笑着点一点头。
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又相互劝了几句表姐便起身离去。
还是不免担忧,便遣了执秋去打探消息,须臾她便回来禀道:“奴婢去问了当值的公公,说是皇上今日下了朝便沉着脸去御书房批折子,头都没抬一下,午膳也没用多少。”
我闻言眼皮一紧,几乎又要落泪。
他到底还是怨我的。
茗烟一边侧目打量着我的神色一边担忧道:“皇上这样为国事操劳,不吃些东西怎么能行。为着龙体着想,小姐不如去御书房为皇上送些点心。”
我忍住泪意,抬眸瞥了她一眼,闷声道:“只怕他此刻见了我更要落气,还是待他气消了再去罢。”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泽赢竟召了一直无宠的胡贵人侍寝。
我已是不止担忧还生出许多恼怒之意,只当他同我负气,不理睬我也便罢了,这样做是故意给我看么,教我伤心么。
心中沉痛万分,不由怨恨自己又怨恨他。
入夜已寒凉似水,雪浮倒是回来了,许是听到了些消息,竟也是不苟言笑,只沉沉闷闷的做事。
眼前灯芯结花,焰火噗噗跳着,晃得我一阵头晕目眩,定了定神轻轻道:“姑姑也觉得本宫错了,再生本宫的气么。”
她微微动容,抿了抿嘴唇道:“奴婢不敢。”她眉目垂落下来,执了银剪剪去了多余的灯花,眼前倏然晦暗,接着复又稳稳明亮起来,“不过请恕奴婢多嘴,被娘娘遣走奴婢便觉心有不安,只是娘娘的话奴婢不得不遵。前些日子娘娘诞下桓成殿下,只听说皇上正打算要晋娘娘位份,还说要封赏娘娘的母亲为诰命夫人,可见皇上心中娘娘一直是很重的地位,奴婢真真为娘娘欢喜着,可如今,娘娘可是伤了皇上的心了。”
我听她沉声道出,越发觉得心内拥堵酸楚,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轻眨了几次,烫热的泪珠晃悠悠跌落下来,眼前顿时迷蒙不辨,透过依稀水气,看她抬眼看着窗外,继续意味深长道:“其实杜良娣晋封并不见得是件好事,至少对娘娘来说不是。”
遂低下头来哽声叹息道:“其实本宫心里也一直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只是木已成舟,想要回头亦难了。”
殿内寂静无言,窗外却渐起缠绵细雨声,轻薄浅落,幽幽怨怨。点点滴滴地敲打在疏竹上,徒留一片凄清的错落有致的声响。眼角已比落雨的枯叶还要寒凉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