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头初探,鹅黄遍地,拂面轻风吹过已携带着杨柳的青涩香气,隐幽清冽。既有了约定,我便守好一个寻常嫔妃该有的本分,对于别人的闲碎一笑而过,也许这样才是宫中自处的上乘之法。避世亦需设防,可是我在明处,那些处在暗中的作祟之人却不容易辨清。
原本是万物苏醒的时节,却听闻宏武王的生母恭太妃沉疴日重,已是下不了床了。宏武王每日守在病榻前,悉心照料,一时竟成为宫廷内外大孝的典范。想此人屡次恶语相加于我,如此孝心之下的心肠想来也并不是穷凶极恶的。
孙氏抱着桓成在身旁同雪浮,茗烟等人逗笑着,小儿咿呀趣语,不时双臂张开要我抱他。他今日穿着件桃红色的掐金缎面夹袄,脚上蹬着双赤金泼面狮子软鞋,在孙氏怀中左右扭动不停,脖颈上的如意项圈叮铃作响,越发显得粉娇玉润,惹人怜爱。日光灿灿透隙而落,映得满室明晃流金,隐有鸟雀鸣声几声,春光无限旖旎。
桓成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我的发髻,我放下手中的银剪,叹了口气道:“今儿日头极好,风也轻,带着殿下出去玩会儿,他若一直在这儿,恐怕这件小褂再过几日也不得穿了。”
雪浮熟稔的抱住桓成,莞尔一笑:“虽说尚衣司总不断新制殿下的衣衫裤袜送来,可总比不了娘娘做的贴身又贴心,一针一线可都是将情意缝在里头。”
我亦轻轻笑了:“什么情意,左不过是个做娘亲的一点心意罢了,日后待他长大却没穿过娘亲亲手缝制过的衣物,岂不是要怪怨本宫没疼爱过他。”
众人都笑了,桓成见众人高兴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越发的手舞足蹈起来,同他父皇一样清澈如水的眸子已然弯成了一双小小新月,笑意甚浓。
几人已去,屋子里陡然沉静下来,我倚着青藤软枕静心密织针脚,只一会便觉眼睛酸痛,微一抬头,恰好瞥见西窗透薄的窗纸上熟悉的倩影正盈盈飘过,遂将针线撇了,手边的书翻开遮了面庞躺下假寐。
微睁了眼,透过书间的缝隙,眼前妃色团花罗衫裙愈来愈近,脚步却是极轻的。到面前便停住了,伸手拿起了我刚刚撇下的小褂。
我将书扯了下来,眼前杜尔清眉目含笑的把玩着手中银针,道:“方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雪浮几个,这针上还留有姐姐手上的余温,怎么妹妹一来姐姐便睡着了,莫不是不愿见尔清了。”
我坐起身来,啐笑道:“只想哄一哄你,却不曾想过你这颗玲珑心比旁人多了一窍,惹来这么多怨言,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杜尔清在我对面坐下,梳着寻常的流云髻,插了支玫红绢制芙蓉花,又用几朵清雅的含苞茉莉点缀着,霜色点点,显得舒雅宁然。目含温和笑意,道:“知道姐姐待妹妹最好了。”她抚着桓成的衣物,赞道:“姐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脸微微一热,浅笑道:“那里好了,左不过是被逼得,想我聂乔自小到大哪里拿过阵线,皇上身边的衣物也没有几件是本宫亲手做的,他一来便逼着本宫学这个学那个,连绣房的嬷嬷见了本宫都要躲着走,可见是个讨债来的小冤家。”
她拿起帕子掩了嘴笑道:“姐姐这份辛苦倒是旁人想求也求不得的呢。”
我轻轻一笑,遂向她迟疑问去:“皇上每月总有两三日要去你那儿吧,为何还不见有动静?”
她脸上飞上晓霞,娇羞的低下头来,捏得手中的帕子皱成一团,声如细纹,道:“皇后娘娘和恬容华承宠许久了,也不是还没有消息么?”
我微微一怔,表姐自小产以来虽一直都在悉心调理,可到底是伤了身子,又加上无眠之症一直困扰,无孕自然亦是可以理解的。恬容华入宫已近两年却一直坦然自得,在太后的照拂之下,泽赢待她亦是很好的,每月总有几日去华阳宫探望,一直不见怀有身孕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一个想法随即冒了上来,莫不是她患有隐疾?
见我半响不说话,杜尔清便起身到桌上捧了个花鸟青瓷罐子来,道:“姐姐尝尝看,妹妹日里无聊跟着御厨房的嬷嬷们学做的。”
她打开盖子,一阵浓浓的玫瑰香味扑鼻而来,却不是寻常的玫瑰干子,都是一朵朵完整的姣好花儿,色泽嫣红透亮,丝毫不比新鲜的颜色差。
我轻轻拈起一朵,宛如在指尖娇艳绽放,遂称赞道:“不曾想过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姐姐谬赞了。”她甜甜一笑,“亏得容姐姐特特命人为妹妹寻来的上好的玫瑰,不然这样的时节......”
我微有一丝疑惑,打断她道:“如今她倒是待你如何了?”
她将那罐子搁了,笑道:“想来是那日胡氏被诛一事教她转了心性,如今待我已是相敬有礼,比往昔融洽许多呢!”
我将花往罐子里搁了,轻轻拍着她的手,欣慰一笑道:“如此便好了,本宫也放心许多。”
“好浓的玫瑰香气!”泽赢掀了帘子,大步跨了进来。
我同杜尔清忙翻身下榻福了一福,抬眼看他披着件石绿色的滚边斗篷,身后并无侍从跟随,便伸手替他解了笑着问:“皇上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命人通传一声。”
他往榻上一坐,道:“去宏武王府瞧了太妃一趟,方才见着雪浮茗烟等人抱着桓成在御花园里逛着,还以为文鸢堂此时只你一人,所以来瞧瞧。”
杜尔清如今见了他已不似从前那般拘束,在塌下的脚凳上盈盈坐了,笑道:“臣妾想的也正是和皇上一样,所以特地来陪着姐姐说话解闷儿。”
我将他的斗篷掸了掸仔细收好,看他眉头微锁便问道:“如今太妃情况如何了?”
他随手扯过桓成的小褂,沉沉道:“朕今日去瞧,话也说不上几句,瞧着是熬不到夏日了。虽说朕和老七不似手足般亲近,可幼时恭太妃亦算是对朕有些照顾的。”
我在他对面坐下,叹了口气劝道:“能得皇上圣恩眷顾,宏武王又是这等孝顺,太妃亦是个有福之人。”
他微微颔首,抬眸见案头搁置的花鸟罐子,温和一笑:“莫不是这里面装着玫瑰露么,怎的这样一股子浓香?”
杜尔清忙起身取来,道:“臣妾倒没有这么巧手酿成什么玫瑰露来,不过是些糖渍玫瑰花罢了。”
我正撮了几颗鲜艳橘色的枸杞放入已经铺了几朵白菊花的青花茶盅里,亦回头笑道:“皇上快些瞧瞧,臣妾可做不来这等精巧的吃食。”说罢命人取了滚水来,滚水翻腾着热气清亮注入,盅底白菊亦翻开舒展,如此银汤玉碗中似开朵朵白莲,枸杞恰似几尾锦鲤穿梭其间。菊花香气虽清雅,却丝毫没有被玫瑰所遮覆住,依旧幽幽入鼻。
他低头看了看道:“模样儿倒是好看,你们女儿家喜欢的事物,不过味道到底太过于浓烈了。”我见茶色转而亮黄,便小心翼翼的奉到他的面前,温婉一笑:“整日里闷头批折子,这菊花最是明目祛邪。”他向我淡淡一笑,姿容如玉,温柔扑面而来,道:“‘香花调意趣,清茗长精神’,朕还是觉得这茶香清幽淡雅甚好,安神宁气。
杜尔清清眸里如灯暗了一瞬,看了看手中的罐子又看了看泽赢面前的花茶,旋即笑道:“皇上是爱屋及乌了,但凡是出自姐姐之手的皇上自然都觉得是好东西。”
我脸暗暗一热,微瞥了泽赢一眼,他亦听出她言语之间微有失落,便温和道:“朕前几日在你宫里用的佛手酥很是合口,先回去准备着吧,晚上朕过去用膳。”
她玉面顿时酡颜如霞,忙起身低声道:“臣妾遵旨,如此边不打扰皇上与姐姐说话了。”说罢盈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