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是个淫贼,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据说潘金莲死都是个处女,不论你信不信,我……唉!
※※※
东湖岸,苇林边,一形容猥琐,蜂目蛇形的少年背着个破书包,晃着双肩从一条小路溜达了过来。
到得岸边,那少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要等的人还没来,便解开树桩上的缆绳,一低头跳上了一叶小舟。
小舟不大,一丈多长,三尺多宽。少年跳将上来,便斜倚在舟头,翘起二郎腿,从破书包中取出一本书来,只看了两眼,便觉无趣,随手扔在了一边。
书是他从学校里一个长得挺秀气的小女生那里抢来的,他先是偷偷掐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没敢哭,他抢下她手中的书,扬长而去,她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偷偷嘀咕了一句,“淫贼!”
淫贼多不喜读书,读大概也只读**。
那书皮上有三个很大的宋体字。第一个字他见都未见过,倒有几分象洗澡的“洗”字,第二个字“玉”,第三个字“词”他倒还认得,便干脆叫它《洗玉词》。这却不是一本**,只是一本词书。
正是盛夏时节,东湖午后的天气十分闷热,周围鸟声啾啾,没有一点微风。
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晃得眼睛有些刺痛,他便双手在水中一阵乱划,把小舟停在一处树荫之下。停下后,那少年随手在舟边撕下一片苇叶,放在嘴里吹了起来。
那声音圆润清亮,细听起来,竟是一曲优美的《少年游》曲子,其词曰: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却说这少年虽不学无术,却也有几分鸡鸣狗盗的本事,更不知从谁那里学来的技艺,凡是树叶,苇叶,草叶只要有一叶东西放进嘴里,他便能吹出曲调优美的小调,竟与乐器奏出的一般无二,几能乱真。
又过得片刻,曲调声渐渐弱了下去,再看那少年,头歪向船舷,竟是睡着了。
小舟一叶轻摇,半湖池水潋滟,东湖风光倒也旖旎清秀。过得一会儿功夫,不知从哪里忽吹起一阵怪风,那小舟飘飘摇摇荡开,却向一处不知名的所在漂去。
少年睡意正浓,浑然不知周围的世界在发生着抽丝剥茧般的变化。
※※※
这少年的身世颇有些古怪。
他住离此不远的疙瘩村,他爹叫苏三枪,他娘叫张革命。三枪闹革命,便闹出苏年斗这古灵精怪的鬼娃子。
苏年斗的爹苏三枪从小生活十分艰苦,据说是他娘用玉米面糊糊把他养大的,一日三餐基本是绿色纯天然——野菜,树皮和东湖里的莲藕根。
所以苏三枪有子之后,便一门心思盼着他长大后大富大贵,一年一斗金,年斗这两字便由此而来。可苏三枪实在是命里沾不上富贵荣华的边,即便不死,他也注定是看不到苏年斗飞黄腾达,日进斗金的那一天。
苏三枪在苏年斗刚刚三岁时被政府枪毙了,没用三枪,只一枪他就嗝屁了。他成为疙瘩村有史以来因流氓罪被正法的第一人。
苏年斗长大后还是不知道苏三枪的死因,他娘不说,村里人不说,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说。
十三岁那一年,他娘接到政府的一纸什么通知,便带着苏年斗到东湖边上号啕大哭了一次。一边哭一边骂,接着把他爹的骨灰全撒进了东湖。
从那以后,苏年斗再也不吃东湖里的鱼,他总觉得怪怪的,仿佛那鱼已和自己有了某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死鱼的眼白盯着自己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苏年斗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对苏三枪的死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难道他爹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吗?
那天他手里拎着一本《少女的心》去杂货铺买包烟,孙大爷瞥了眼他手中的那本书,便低声嘀咕道,“这小王八犊子,和他爹一样,长大后也成不了什么好东西,保不准儿也是个淫贼。”孙大爷声音虽不大,却被苏年斗听了个正着。
他不由大怒,心里骂道,“该死的老孙头,别以为你和赵寡妇的苟且之事无人知道,那天苇林子里,赵寡妇趴你身上做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老子可瞧得一清二楚。”
生气是生气,不过爹是没得选的。苏年斗倒也不介意苏三枪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是被壮烈了,还是被正法了,他最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老子到底做过啥事,能让村里所有的人如此统一地像哑巴一样闭着嘴不说话。
终于有一天,张革命一个人喝醉了,在苏年斗的软磨硬泡下,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苏年斗出生的前一年,附近十几个村子同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每隔数日,总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便会有一个黑影如幽灵般出现。不久,便传出哪一家的大姑娘,哪一户的小媳妇被一个淫贼给糟蹋了。
最开始是偶尔有一两户报警,但一查下来,几年来类似案件竟有上百起。人们只知道,这淫贼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被侮辱过的女人们或三缄其口,或根本描述不出那淫贼的相貌,只知道那家伙一身黑衣,青巾包头,用一条破麻绳当做裤带。
上一级政府听闻此事震怒,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破案。
专案组很快就成立了,但侦察的人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几年过去了,却依然毫无头绪。
原来这淫贼也算天赋异禀,竟天生了一双飞毛腿,跑得奇快无比。有几次他已经进了警察的包围圈,凭着这双飞毛腿却愣是从缺口中冲了出去,几十个围捕的人在后面拼命追,但越追人越少,一直追到天亮,仅余的两三个人还是眼睁睁地看那淫贼两腿一道青烟,扬长而去。
更可气的是,这淫贼刚逃出包围圈,追捕的人以为他不敢再回来时,他又返回来做了第二次案。看到那楚楚可怜的小媳妇哭得梨花带雨,周围的男人们恨得牙根直痒痒。至于到底恨什么,也就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了,其他人自然不得而知。
又有一次,侦察员明明见这淫贼跳进一户人家,却怎么也搜不到,又蹲守了一日一夜,还不见淫贼的踪影,便以为一定是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溜走了。侦察员刚刚离开,睡够了的淫贼却从院子的柴火垛里悄悄爬了出来,自然,那家的女人又难逃魔爪,事后她坐在派出所门口破口大骂了两天才消了气离开。
这淫贼还有一样不可为外人道的本事。
有一次,他采花采到了村长老婆身上,这村长老婆虽然长得漂亮,却极为彪悍,平时在村里更是飞扬跋扈,这一晚见到那淫贼,不知为什么,竟然身子软得跟面条一样,任那淫贼摆布。后来苏三枪被捉到后,她才一口咬定,自己天快亮时注意到那淫贼就是长了一双蜜蜂眼。
渐渐地,这淫贼的故事成了一个传奇。十里八村的小媳妇一个人在家时,不到天黑,便把门窗紧闭,院门紧锁,把家里的土狗解开链子,一听到有什么风吹犬吠,便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这个案子一拖就是五年,中间那淫贼不时还会出来作案,直到苏三枪被捉住。
苏三枪本是一个兽医,但在那年头,人有病都不去治,哪来的钱给牲畜看病。有一天,饿得实在没办法了,苏三枪便一个人跑到县城的供销社,趁别人不注意,扛了一袋子小米便向外跑。恰逢当时有一个回家探亲的战士在那里买糕点,便跟着众人追了出来。
追逐的队伍由最开始的几个人,沿途逐渐壮大到几十人,据当年亲身经历的人说,几十人追一个人的场面颇为壮观。前面跑的那个小偷身手倒也十分敏捷,好几次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都左闪右躲地逃了过去。
几十个人追出县城后,便又只剩下了几个人,这里就包括那个探亲的战士。又向前追了十几里,那战士回头一看,只剩下他光杆一个了。
这时苏三枪也跑得筋疲力尽,两个人便隔着一箭之地对视着,就这样你不动,我不动,你欲动,我先动,来来回回又跑了有十几里路。
也合该苏三枪倒霉,这战士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在路边顺手绰了一块砖头,以投手榴弹的标准姿势向着苏三枪便扔了过去。苏三枪应声倒地,醒来时,已五花大绑被扔在派出所的监房里。
正是因为苏三枪太能跑了,引起了审察人员的怀疑。虽然他到死都不承认是自己犯的案,但证据确凿,加上有数人指证他的蜜蜂眼,苏三枪被断定正是那为害乡里数年的采花贼。
消息传出,满城男子弹冠相庆。
后来得知,那战士在参军之前是一个运动员,还曾得过全国马拉松大赛的季军。那次长途追逐之后,战士的腿伤复发,终生瘫痪在床,靠国家的救济金生活。
苏年斗听完他娘说的这番话,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混乱。
在他心里冒出一个看似荒谬的想法,“如果这是真的话,说不定村子里的哪个傻小子便是自己的同父兄弟,哪个小娘皮便是自己的异母姐妹。难怪村里的那些大人们有的对自己横眉冷对,有些笑容却又阴险无比。不好,二愣子的娘每次见到自己,都冷冰冰的,难道,他是……天呀,这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