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淫贼。”后来苏年斗就摸女生屁股一事对二愣子解释道,“她屁股上落了一只大蝴蝶,我只不过是去扑蝴蝶。”
二愣子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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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苏年斗睡得正香,忽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
睡眼蒙眬中他歪头向四周睨视。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一个鹞子翻身,从船头直挺挺地跳了起来。
独立舟头,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证实一下是否自己的眼睛花了——没错,放眼望去,太阳底下,眼前真的是好大好大一片粉通通的桃树林。
桃树林望来无边无际,水中落花如红,小舟淹滞其中,如一叶漂于沧海。
苏年斗从光屁股开始便整日在东湖边上玩。这片湖水方圆不过数里,周匝皆是大片的芦苇荡,他所住的圪塔村就在东湖堤岸之下,从记事儿开始,苏年斗一年倒有大半的时间泡在这东湖里边,这湖里哪有一个泥鳅洞,哪有蛤蟆窝,哪片苇林子最适合偷偷捏捏他都一清二楚。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大一片桃树林子。
东湖出桃子,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觉得此处不但从未见过,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些不太对劲——东湖虽一直号称生态城中的原生态,却从未嗅到过如此清冽,纯净的空气。
苏年斗一脑袋浆糊,心道,奶奶个熊的,我这是到了啥地方,莫不是撞鬼了不成。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儿他便不想。这苏年斗天生顽劣,正经书一眼不看,那些淫词浪曲儿倒读了不少,除了酷爱踢球之外也再无其它爱好,朋友也就二愣子一个。不过他自己倒并不在意,学问不行,拳头行,入学不及一年,他便成了全校出名的小混混。
小混混就小混混,没人敢惹,倒也乐得清静。今日遇到这么一大片桃林,正中他的心意,且在这里逍遥几日,胜似听那些娘皮们咿呀咿呀的教书声心烦。
一念及此,苏年斗举棹向前,把小舟划至岸边,并把那缆绳牢牢系在依水而生的一株桃树上。跳上岸前,他尚不忘把刚才扔下的那本《洗玉词》拾起重又装入书包中。
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尘缘,这桃林中倒的确是另一个世界。
桃林深处,桃花烂漫,百鸟莺莺,走在这偌大的桃林中,除了千奇百怪,形状各异的桃树,竟再无半株杂树。
苏年斗在心里嘀咕,“这莫不是到了天上的蟠桃园,不过孙猴子何在,怎么全是桃树,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
他满腹狐疑,最开始倒也很是惬意,估摸乱逛了有一炷香儿的功夫,周围仍是看不透的桃树林子,心里便觉得有些无聊。
再向来路看去,却早已不知来路在哪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大迷宫,四面八方都是一般无二的景色,没有前路,没有归程。
又胡乱走了约有半盏茶的光景,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上了。心内便不觉有些发慌,早把要逍遥快活几日的念头抛开,只想着能赶在太阳落山前溜回家吃他娘炒的野鸡蛋饼。
苏年斗老爹死后,是他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后来他娘也不知怎么就当上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他。平时他便如一只散养的狼崽子,想去哪便去哪,有时一跑出来就是四五天才回家。最开始他还因此挨了几顿板子,但屡教不改,他娘也就习惯了,任这野孩子去吧。
苏年斗这时想,就是自己饿死在这儿,他娘也绝不会想到来找他的。
越怕啥越来啥,眼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斜下去,桃林愈加显得幽暗冷清。苏年斗像离了群的小羊羔,又饿又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点什么。他突然又想起自己明天还约了隔壁班的二愣子去踢球,自己今天要是回不去,就痛失了明天大展雄风的好机会。
想到此处,苏年斗一时间不觉悔恨交加,悻悻地用力向一株桃树狠狠踢去。
踢完这一脚,他一下子愣住了。他接着又使劲向那棵树踹上了七八脚,然后仰面躺在地上,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挺身一跃而起,三跳两蹦爬上了那棵倒霉的树,直向树梢蹿去。
原来刚才这棵树竟不是桃树,而是一棵高约数丈的梧桐树,这梧桐树长在这桃树林里,颇有鹤立鸡群之感,只是桃林太密,倒有一叶障木,不见梧桐之高了。
苏年斗身手一向敏捷,只几下子便爬到了树顶,举目四望,周围的地形果然一览无余——前边是一望无际的桃林,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桃林,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桃林,身后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桃林
人生中第一次,苏年斗体味到了绝望的滋味。
沮丧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苏年斗尽量理智地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一定是,一定是。自己该找个舒服点儿的地儿,好好地睡上一觉,一觉醒来该是第二天早上了,到时去找二愣子。狗日的二愣子,本来今天约好和他去芦苇荡里掏鸟蛋,可这家伙竟然失约没来,害得自己阴差阳错的到这鬼地方来了。不对,这是梦,是梦的话就怪不得二愣子了,可见到他还是要教训他一下,让这小子知道,梦里也不要骗自己。”
想着想着,苏年斗的双手机械般地把地上陈年的树叶拢在了一起,然后仰身一倒,躺在上面真的睡着了。
他睡得像个婴儿,只是在睡梦中,他仍旧习惯性地用双手抱着头,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这样子睡觉,妈妈从未告诉过他为什么,但他总是觉得,在自己更小的时候,在自己还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一定亲眼目睹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存在于记忆中,早已在生命的过程里被淡忘。
※※※
苏年斗醒来时特意把睁开眼睛的时间延长了那么几秒钟,他想先嗅到妈妈每天早上必然要做的南瓜粥的香味,然后自己就大吼一声,把昨天噩梦的感觉全喊走。
他嗅到了漫天遍野的桃花香。
桃花香。
还是桃花香。
对于此刻的苏年斗来说,这桃花香如一剂杀人的毒药。
肚子不再咕咕叫了,肚皮瘪瘪地贴在后背上。
苏年斗几乎像个小娘皮一样呜呜哭了出来,他想起来几天前自己嘲笑那些小娘皮时的霸气,一咬牙,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苏年斗当然不傻,如果哭真的能解决问题,他倒不在乎娘不娘,早哭得比窦娥都让人心碎了。向前走,这是剩下的唯一办法,不管怎么样,停下来就完蛋了,只要走就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当苏年斗走上一个小山坡,望见远处那一大块菜地时,得意地笑了。
毫不犹豫,苏年斗脚步扑朔地快速冲向了那片菜地,如一只饿疯了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