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城共有三大偏门教坊之所:东城瓦子的倚翠楼,这里只谈风月;六楼市的燕春楼,此地酒色俱全;秀水街的吉祥赌坊,此处有得玩,有得摸。
三家毗邻相依,成犄角之势,形成黄州偏门的金牌三角地。
苏年斗去倚翠楼宿过妓,去燕春楼饮过酒,却尚未进过吉祥赌坊赌过钱。
这一日他跟随苏东坡拜访了一致仕在家的先帝老臣,出来后苏东坡应同僚之邀去游赤鼻矶,苏年斗便一人逛到东城瓦子的浴室院泡个澡。
刚跳进木桶中,他便扭头望见旁边坐着徐府的帮闲孙歪嘴。这孙歪嘴最是好赌,每日在徐府混些银钱,基本都在吉祥赌坊里输得清光,这日正愁着不知何处弄些花销,见苏东坡的书僮德福在此,便涎着脸靠了过来。
苏年斗一见孙歪嘴如此形状,心中便猜出几分,恰身上带着一串铜钱,想去那赌坊长长见识也不妨。便对孙歪嘴道,“孙二哥,遮么今天又去摇色子不成,不知手气如何?”
那孙歪嘴便歪着嘴说,“还,还,还好。兄弟,不,不是我说你,上次见,见你迎亲的架势,该,该不缺银钱,莫若与,与俺去试试手气吧?”
苏年斗若土生土长在这大宋朝,亦是个市井混混之流,整日架鹰驱狗,吃喝嫖赌样样都落不下的,今日儿让这孙歪嘴一撺掇,心里便有些猴抓狗挠的,当下便允诺下来。
二人泡在澡堂子里又胡侃一阵子,便一起出了浴室院。孙歪嘴来赌坊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都多,早已熟门熟路,带着苏年斗穿了两个小巷子,便到了吉祥赌坊。
这吉祥赌坊当家的叫柳世权,淮西蕲州人氏。此人从小便是一泼皮无赖、市井流氓,一日与父争斗,被官府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回来后亦无颜再回蕲州,便来这黄州吃横打浑,数年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便开了这间吉祥赌坊。苏年斗来到黄州后亦此与此人有一面之缘,那是柳世权托人请他帮写个中堂,亦曾收了他几百铜钱。
进得赌坊,只见里面煞是热闹,凡是那整日无事可做,闲汉游民,无赖混混皆汇聚此间,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如铜铃,见那色子,牌骨,抹牌便比亲娘还亲。赌坊里间尚有一排小阁子,里边亦是几十**,凡有那想休闲泄火,便扔上些大钱,进里面胡混一番。
苏年斗初来,只想长长见识,况且要想败家丧志,莫过赌博这剂药最灵,他尚不想自寻不快。那孙歪嘴一进之赌坊,嘴也不歪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低声下气地对苏年斗道,“兄弟,哥哥这几日手头上有些略紧,你若身上宽绰,便挪些给哥哥用,不几日哥赢了钱,便立刻还你。”
苏年斗于酒肉朋友,帮闲门子却无偏见,且也不心疼这钱,能帮即帮。当下他从怀中取出那一串钱,分出一半与孙歪嘴,那孙歪嘴一见铜钱,象狗见了骨头一样,哈拉子立刻便流了下来。
接过钱,那孙歪嘴自去一边摇色子不说,这苏年斗正在闲逛,忽听一桌上有一大汉吼道,“你敢说老子色子灌铅,且砸碎看看,若你随便放狗屁,老子便把你脑袋当夜壶踩扁了。你大爷昔日赌命尚且毫不含糊,难道会干赌场出千这龌龊事吗?”苏年斗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疤脸大汉正捉着一人衣领,挥拳便要打,他一眼便认出,这正是晁盖晁大叔。
那人见晁盖样子凶恶,早便心虚了,忙连声服软,晁盖便把他一搡,回到桌子上又掷起色子。刚扔了两点,忽觉有人在背后拉他衣袖,他方待发火,转身一看,竟是当年与佛印逃入大山的苏年斗。他颇有些惊奇,但见此处人多,便与苏年斗离了赌坊,转到把角一偏僻茶肆落坐。
刚一坐下,晁盖便拍着苏年斗的肩膀道,“小兄弟,一年多不见,已长得这般结实,差点就认不出你了。佛印老和尚在九宗山还好吗,你怎么先行离山了呢?”
苏年斗想起当日秘室间听来的话,便隐了实情。只说自己受不住孤山野寺,便辞别佛印,重又回这黄州找个营生。现正在苏东坡门下做个小书僮,平日不过端茶送水,研磨递书做些杂事,偶或陪着去拜会同僚府役。接着他又有意加上一句,前些日子,徐老太爷八十大寿,还曾帮着写了几日福寿大字。
果然,晁盖一听徐府,眉头一皱。接着低声问了一句道,“小兄弟,你在徐府可听说徐大人有一把宝剑没有,此剑颇有些不寻常,常有异兆可见。”苏年斗摇头道,“只听说徐大人有一把明月剑,那一日在燕春楼尚借与一伶人表演,府中人倒说徐大人有经世的抱负,过人的心胸,迟早做一番大事,再深一些,却不是我们这些仆役下人所能了解的了。”
那晁盖拍了拍桌子道,“是呀,大丈夫生于乱世,定当有所做为,否则怎对得起这七尺男儿身。小兄弟,当日你杀官兵,颇有些霸气,不若跟我离了这黄州,与我占山为王,将相无种,多起于草莽,谁又知日后咱们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晁盖话章刚落,苏年斗尚未答话,只听旁边桌上一少冷笑道,“哼!夸夸其谈,有勇无谋,终成不了大事儿。”
晁盖一听有人出言讥讽,大怒,转身看去,向背坐着一少年,着一身玄衣。他大声道,“小子,你在说谁呢?”起身便向那少年走去。
那少年随身带有二个随从,一见晁盖来者不善,便横身挡在少年身前。那少年亦不慌张,只慢慢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转过身来。
苏年斗与那少年二目相对,全都呆立当场,良久无语。晁盖与那两个随从亦看出有些不对,心里都纳罕道,莫非二人相识不成。还是那少年先开口道,“这位仁兄长得很象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想是我认错了,我那朋友家里离这里十分遥远,是根本不可能到这儿的。”
苏年斗亦点点头道,“是呀,怎么可能,敢问公子名讳,可否见告?”
那少年轻声道,“阿骨打,完颜阿骨打,我们从女真都勃烈极部来,到此地采买些货物。”
晁盖冷哼一声道,“我说呢,原来是蛮野之人,见识短浅,又怎知圣朝之事儿。”
那少年亦不理他,只对着苏看斗一抱拳,转身对两个随从说道,“我们走。”
抱拳那一瞬间,苏年斗猛地见少年手腕上带有一个金刚手圈,便大呼一声,“兄台留步。”那少年疑惑地转过身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年斗道,“有何赐教?”
苏年斗愣了一愣,强抑心中的激动道,“听交引铺的孙掌柜说有人正在寻一枚黑珍珠,不知可是兄台?正巧在下手上有一枚,或可一议。”
那少年听完眼睛一亮,道,“果真,那我便和你去取?”
苏年斗接着道,“不急,我还和晁大叔有些事要说,兄台留下下榻驿旅便可,稍后我自会寻去。”少年喏了一声,向西指道,“辽东驿馆,我暂时在那里安身,静候佳音。”说罢又一抱拳,转身离开。
少年离开之后,苏年斗与晁盖又转身落坐。晁盖道,“小兄弟,刚才看你神情,与这少年似曾相识?”苏年斗苦笑一声道,“或许是认错了吧,不可能是他的,只是太象旧日的一个老朋友了。”
晁盖一想也对,苏年斗不过一小叫花子出身,怎么会认识这样的阔绰之人。便又对他道,“刚才我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若真想加入我们,便去山东郓城县寻宋江宋大哥,到时自然能知我的下落。”说到这儿,苏年斗展颜道,“晁大叔,你赠我的那把软刀尚在家中,他日必定去看望你,不过我已成家,恐难再投身草莽了。”
晁盖听罢,也不强求,二人又聊些旧事,便就此分手。
那晁盖此次来黄州,正是见那徐群猷商讨起义之事,这徐群猷素有枭雄之心,与晁盖不过虚与蛇尾,假刀杀人,待时机成熟,自另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晁盖本无城府,只觉世风糜烂,民生苦荼,看不惯之事,便要横刀杀出,怎么能揣测徐群猷这老奸巨猾的用心。倒是那宋江,曾几次告诫他,对这徐群猷只可信其三分,要留七分戒心。晁盖颇不以为然。
当下二人出得茶肆,晁盖亦不回赌坊,径出了黄州城东门,奔汴京而去。苏年斗也不回家,只身向西而去,不一刻,便寻到了那辽东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