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被说得一愣一愣,过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门,道:“瞧我这脑子,一点弯弯也绕不过来。不过,你竟是用任性来形容宴莲夫人?”
“夫人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错,可心性到底是更像个彻底的孩子。她之前对着陛下的天真,可不是全然假装的。若有一日你瞧见她在扑蝶或是坐在秋千上,那绝对是她想要这么做,而不是装给什么人看。”
“我说你又没亲眼看见,怎么会如此清楚?”
俞子儒又是大笑,过后端着茶饮下一口润喉,拍了拍胡风的肩,答道:“我来自东凌,夫人同样是从东凌来。若之前不曾相识,不曾了解几分,我怎会如此信任于她?好了,胡大人快些回宫吧,最好让夫人这两天就醒过来,这样后面才更有把握。”
“好吧好吧,既然你鬼命书生都这样说了,我便去做。”胡风没了心中烦扰,只觉万事皆可商议。且此番俞子儒如此肯定,他自然懒得去思索,便全然照着做就好。第二天进宫,估摸着到了莲姬用药的时辰,胡风匆匆赶至藏珠阁,果真见了甜儿正端着药碗朝殿内走去。
“哎,甜儿姑娘,慢。”
胡风提着官服衣摆疾步走近将甜儿拦下,甜儿心情正是烦郁,哪里会有和颜悦色,不由横眉道:“你又有什么事?”
“甜儿姑娘莫恼,下官只是想跟着进去瞧一瞧夫人的病况,这才好决定后面是否该换方子啊。甜儿姑娘应该也知是药三分毒,这无益的药吃多了总没好处。甜儿姑娘明鉴,下官可都是为了夫人着想啊。”
“端着。谅你也没那胆子去害我们小姐。”甜儿将药碗塞进胡风手里,“正好本姑娘还有其他的事,这药就劳烦胡大人给小姐喂进去了。”说罢,甜儿也不再去看胡风,当即转身离开。胡风挠挠脑袋,对这甜儿突如其来的好说话很是诧异。
“也罢,反正是为了夫人好。”
胡风放轻了步子走进,里间卧榻上,莲姬平静地躺在那。慧黠的眸子始终紧闭,粉色的唇瓣也淡了颜色。胡风轻叹一声,上前走到榻前蹲下,小心执勺舀了药汁送至莲姬口中。一勺一勺,直到碗中暗色的药汁见了底,胡风方放了碗在榻边小案上,从袖中取出包裹在棉纱中的洁净银针。
回头瞅了一眼,确定甜儿不在后胡风动作迅捷地取了针,准确刺入莲姬额上的几大要穴。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外间传来脚步声,胡风立马取了银针收好。不多时,甜儿的声音果真自外面传来,越来越近:“胡大人,您瞧到现在还没瞧好么?”
“哎,好了好了,宴莲夫人已经有了起色,下官这就回去调整方子。”莲姬仍是未醒,胡风暗叹一声,颇苦恼地缓缓移步向外。甜儿瞧着胡风堪比蜗牛的速度,讽道:
“胡大人,您这脚可是出了什么毛病?不然这速度怎的比我家小姐从前饲养的畜生还慢呢?”
“……是啊,是有了毛病,而且是能医不自医,甜儿姑娘便见谅吧。”胡风心情低沉,也顾不得和甜儿争上几句,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莲姬醒来。
甜儿也不多话,倚在门扉上看着胡风极度缓慢地移步至门口,这才转了视线看向榻上的莲姬,却突然愣在了那里。不过须臾,又大步奔至榻前,激动唤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本已一只脚跨出门的胡风一听这唤声,心中一喜,又奔了回去,同甜儿一般站在了榻前。莲姬甫一睁眼,眸中尚有些混沌,盯着床帏瞧了半天方侧过脸来,一见胡风也在,遂扯了嘴角笑道:“……胡,胡大人也在啊…”
胡风听这仍是万分虚弱的声音,身子一颤,扑通一声在榻前跪了下来,双手撑地伏低了身子道:“胡风见过域主。师父告诫徒儿,日后若见了域主定要倾力相护。然胡风却未做到,失了对师父的诺言,望域主责罚。”
“你的师父……可是齐老……?”
“正是。”
甜儿震惊,莲姬却是早有所料的微笑,低声道:“……自是不假。这世间除…除了齐老,还有谁能有……如此能力教出这样一个年轻却,咳咳,却又医术高超的…咳徒弟呢……你且起身,并无罪过,为何要跪着?”
“域主,胡风未能保护您,这本身便是罪过。”胡风继续跪着,并不打算起身。
“呵,齐老看着我长大,又救我数次,于莲姬便是最后的亲人、长辈……你既是他弟子,便算不得我域中人,对我也…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起来吧。”
“胡风叩谢域主。此后胡风当舍尽一切已佑护域主……”
与此同时,身处南书房的煊寂也接到了部下送来的消息,手中折子一丢,即刻阔步赶往藏珠阁。然刚跨进藏珠阁,迎面便有强烈剑气袭来。煊寂身子微顿,平静道:“朕今日无意与尔等起纠葛,只确定宴莲夫人当真安全无虞地醒来。”
剑势猛地收住,剑气亦向四周逸散,冲乱了院中花草。煊寂再不停留,直长身走向殿内。而一看见煊寂,愣神很久的甜儿突然反应过来,恨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是见小姐没事心里不甘么?”
“甜儿,放肆!还不给君上赔礼恕罪!!咳咳……咳,君上,甜儿她,她就是这副性子,您莫要怪责……君上,可否劳您带我出去坐坐,躺久了身子乏得很。”
煊寂敛眉靠近,俯身将莲姬抱起走到院中坐下,怕石凳于她而言太过寒凉便小心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莲姬身子仍是虚软,无力靠在煊寂的怀里。淡淡的阳光洒下,莲姬抬手,遮了双目仰面看去,天空湛蓝如洗。微风轻抚过两人的面,撩起两人的长发于半空痴缠。莲姬寻了一缕过来到手中,细细分开,可一松手便又纠葛到一起。
不知过去过久,莲姬轻声询问:“君上是何时看出的呢?”
“要朕说实话么?”
莲姬轻笑:“当然。”
“怀疑是自接到北离辽南将军在河口镇出现便有的。你这局好是好,可朕却是有几分了解萧湦和传闻中的辽南将军的。他们一人是不喜权谋,一人是出了名地只知率兵作战而不参与朝政。他们两人凑到一起,定有蹊跷。此后是水梓清的养父母。她的身世这时被朕知晓,太过巧合,后面秦辽禀告的盗匪自然更让朕生疑。不过关键的却是帮朕拔箭的老大夫,一般人见了朕的伤势都要唏嘘震惊,他却面色无常甚至还带笑地处理了一切。而且,他的医术太高明,那药甫一覆上伤口朕便觉着不同,且最后他竟不找朕要半分钱银。这一切,若是你,你可会怀疑?”
“呵,没想到我竟是忘了卓烈的性子……我自以为不会有差错,却是有如此多的漏洞,当真是我太过狂妄了么?”
“这倒也不是。”煊寂轻笑道,随后左手微微揽紧莲姬,右手将她有些散乱的长发顺到耳后,“这些是会让朕怀疑,但怀疑到你头上却是因为秦陌在河口镇瞧见了甜儿。”
莲姬无奈摇头,全身心放松地靠着煊寂,闭了眼不去想这一切。不多时,莲姬突然撑着自己转过身面向煊寂,抬头看着他的双眸定声道:“君上,我们来比一比如何,看到最后谁能赢得这一棋局?不过,我们也不必刻意互相防备。以后见面的时候,我不让东亦跟着,你也撤了乌衣卫如何?”
“朕乐意奉陪。”煊寂思量片刻,答道。
“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莲姬笑着伸手,牵了煊寂的手与其交握,补充道:“胜负分出之前,可不许反悔。”
煊寂盯着莲姬,眸色晦暗不明,坦诚道:“朕要的是这天下,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哈,这就是秘密了……”莲姬转过身去,重新靠在煊寂怀里,“等到时机到了,君上定会知晓,莲姬绝不欺瞒。”然而刚过了一会儿,莲姬的双目便缓缓合上,口中低声喃喃:
“君上,莲姬有些乏了,容我小睡会儿……”
煊寂颔首,抬眼时眼前已多出一张毯子。胡风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小榻,煊寂长身站起,接过毯子裹上莲姬单薄的身子,抱着她走向小榻,动作轻缓地将她放下后同胡风一道离开。而自先前便一直站在殿门旁的甜儿咬着下唇,为她的小姐心疼,可更多的却是困惑,不明白煊寂同小姐之间的关系怎么突然就变了?
胡风跟在煊寂身后朝南书房走去,忽的,听闻前面传来问声:“她的身子还是很弱?”
“回陛下,是的。夫人现在刚醒,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有些嗜睡是正常现象。要想后面好的快点,一则切忌劳累,同时还得用些温和的补品养着。不过就算日后恢复得差不多,这补品也断不得,否则会怎样微臣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