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调养,有什么需要的找李德调配便是。回去吧,不用跟着朕。”
“是,陛下。”胡风躬身道,瞧着煊寂单手负背渐渐远离,一身玄色的帝王常服沉谨而肃然。胡风低头,小心掐了藏在袖中的半截纸片取出,将其揉成一团重新纳入掌中,心中低叹:希望那位主子看见才好……
午后,莲姬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眸子中尚晕着一层水雾。手自锦被里探出,抚上自己的额,长袖滑落,露出大截白皙肌肤。莲姬闭眼片刻复又睁开,眸中这才呈现出一片清明。甫一侧身,便察觉出身下的异样,似有什么东西咯在枕下。微微抬身摸进枕下,方发现是压了坠子的纸片。
莲姬将坠子放到一旁,俩指捏着纸片打开,目光所及,却是……
莲姬坐在位上,单手揉着自己眉心,想要抵挡片刻的倦意,见甜儿已跪了片刻,方道:“甜儿,你的性子太急太躁,不适合呆在这里。回去吧,让果儿来替你。”
“为什么,小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甜儿是做错了什么?”甜儿跪着向前,直抵达莲姬的脚边,扶着她的腿颤声问。半个时辰前,自己突然被召集,却只是让跪着而不置一词。莫名的心慌自心头升起,在沉默中蔓延,一分一分沁入。而终在甜儿忍受不住即将开口时,莲姬却先一步说了出来,只是话中的内容却是将甜儿的心慌落实成恐惧。
莲姬自袖中取了纸片丢下,轻忽的纸片飘飘荡荡,终在甜儿脚边落定。
“微臣胡风恳请域主收回甜儿姑娘所下指令。农耕乃民之本,商市更是国之繁荣所在,此番长时间断之必将引发恐慌,遑论弃毁田园!域主,若国君昏庸遭致一国动乱,百姓祈之圣人明君,但现今四国安宁,吾之陛下更是开明勤政的为民之主,您焉何忍心让百姓于此时遭难??!胡风知您心中有大计,但胡风相信此时必不是最佳时机,望域主细细思量。”
甜儿垂在身侧的手开始颤抖,想要捏握成拳那十指却是不听使唤。几乎用尽所有气力抬头,对上莲姬那双清澈的眸子。
“我既已同帝岍定下约定,便不会再行此破坏约定之事。然,便是我之前未做下决定时,亦断不会背弃了爹爹成立域的初衷。甜儿,你可明白了?”
“甜儿不明白!小姐,你难道忘了你所受的苦?忘了大小姐是因何惨死?忘了老主人又是为何突然离世?西灼与我域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我毁了他全部又是如何?这是它西灼该得的!!”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殿中显得分外刺耳。甜儿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莲姬。从前她的小姐就是罚她,也都是让东亦给个十鞭子,从未如此不顾尊严地掌掴,而现在不仅打了,更是小姐亲自动手!
莲姬撑额,沉声道:“我没忘。那些往事无须劳烦你来提醒我,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胡风有一句说的不错,现在时机未到,贸然出手只会动摇域的根基。域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正是他人的感恩。你现在下达弃市罢耕的命令,可是想百姓日后感激你让他们无饭可吃,无家可归?况且,若此时四国中最强的西灼陷入内乱,其余三国只会设宴庆贺,于我们又有何利?我言尽于此,你收拾收拾回去吧。”说罢,莲姬自位上起身,揉着额角朝里间走去。
跪地的甜儿似突然失了所有气力一般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双手撑地低垂着头,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长久无语。殿外日头倾斜,夜色如泼墨一般迅速蔓延。
东亦回来时,见甜儿仍坐在那便走近了将其拉起:“地上凉,莫要再坐着了。”
“……东亦?”甜儿惶然回神,讷讷问道。见东亦点头,甜儿忽的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泣声问:“怎么办?小姐赶我走了,我要怎么办?”
“……其实你回去呆上一段日子也好,在这里见着帝岍你便容易动怒,于小姐绝对无益。待日后你想明白了再回来也未尝不可。”
“那,那要谁来照顾小姐……?”
东亦浅笑,侧身让身后的人走了过来。一身暖黄的果儿对着甜儿调皮一笑,道:“后面这段日子就由我来照顾小姐啦,等甜儿姐好好想清楚,我们再一起照顾小姐好了。”
甜儿一愣,半天后方破涕为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呆上一段时间。你个小丫头不要什么都不懂,随随便便就着了别人的道。要是我回来发现小姐受了委屈,可有你好受的!”
“好好好,绝对没有问题。”果儿扬手便要立誓,顿时被甜儿戳着额头笑骂。东亦见两人已无多大问题,遂缓步走到莲姬卧室外,躬身道:
“小姐,司马岩报来消息,萧湦派遣亲信抵达河口镇,似有带走水梓清的打算。”
不多时,里面传来回答:“让司马岩多盯着点,关键时刻帮帮秦陌即可。再过半个月,水梓清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是,小姐。”
七日后,宣政殿。煊寂端坐于上座,听着下方臣子奏报。
“启禀陛下,近来南方突现暴乱,百姓多弃耕,连商家也似集体罢市。官府苦劝不听,见事态严重遂呈加急奏折上报。”户部尚书出列,手持奏折躬身道。
煊寂身边李公公快步走到户部尚书身前,取了奏折送回给煊寂。煊寂打开一看,面色愈发凝重,心知此事若处理不当,只会后患无穷。便在这时,翰林院的阁老也突然出列。
“陛下,微臣亦有事要奏。”
“说。”
“近日微臣家乡亲人来信,道了户部李尚书所说的情况。但奇怪的是信中随后又道,就在前一天农耕和商市突然又恢复,一切如常好似先前只是一场幻梦。依微臣之见,此事颇有蹊跷。”
话音落,两列朝臣纷纷小声议论开来,顿觉此事诡异。煊寂凝神片刻,忽一抬手止了下方的议论声,对俞子儒问道:“俞子儒,你如何看待此事?”
“农耕乃民之本,百姓断不会无故弃之。事有蹊跷,但微臣相信陛下心中早有论断。微臣一切听从陛下圣命。”
煊寂捏紧了奏章,抿唇道:“退朝。俞子儒随朕前往南书房。”说罢起身,率先自侧面离了宣政殿。底下臣子见此也都行了告退礼,自宣政殿鱼贯而出。
俞子儒一进了书房,便见到煊寂单手撑着桌案盯着先前户部尚书呈上的奏折。俞子儒一撩衣摆,跪下道:“陛下所猜不错,此事确与域有关。此前夫人未醒,夫人身边之人一时气愤下达此指令。现在想来应是夫人醒后便撤了去。”
煊寂拧眉,长指敲击起桌面,片刻后寒声道:“李德,传朕旨意,南方一带百姓皆补偿钱银,商家减免半年赋税。”待李公公领了旨意出去,煊寂又对俞子儒冷声道:“此次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若再有乱我朝纲、意欲挑起内乱纷争之事,便是她宴莲夫人是百年奇才,朕也绝不放过。朕同她的棋局,不是以百姓生死为棋子。黎民生计,非吾等可乱。”
俞子儒心中一凛,当下再无异议,伏跪道:“是,陛下。微臣谨遵圣命。”
晚间,煊寂处理完朝政,寻了时间到藏珠阁。一进院中,便见莲姬整个身子窝在红木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杯茶,目光却是盯着身侧的一株花。如此一个女人,却有能力在四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让他不能小觑。不知站了多久,靠近殿的方向突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咦,那可是传说中的帝岍?穿着一身黑衣可瞧不出呢!”
莲姬闻言惊醒,侧过脸来看向煊寂,嫣然一笑:“君上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这般站在门口,让旁人瞧了去,可得给莲姬安个什么罪名呢!果儿,去奉茶。”
“是,小姐,果儿很快就回来啊。”说着,果儿提了裙蹦跶蹦跶跑去了旁边的厨房。
煊寂走近在石凳上坐下,不待开口莲姬已先请罪道:“我知甜儿犯了错,已将她遣回。君上若是怪责,便罚了莲姬。”
煊寂抿唇不语。不多时,果儿端着茶前来,送到煊寂面前,但过后却是立在身边盯着煊寂,双眼一眨不眨。莲姬瞧着好笑,却并未阻止。而煊寂起先未在意,可时间一长亦觉怪异。饶是他习惯被人注视,可旁人的目光总带着某种情感,让他一瞧便知,但此时这丫头却是纯粹地盯着他看,不带有任何杂感。
煊寂放了茶,薄唇抿紧。莲姬瞧着差不多了,便道:“果儿,不可无礼。”
“哦。君上,您不用担心,果儿只是想看看这帝岍是否生得当真如此俊朗。外面说书的先生都道天下四帝无一不是俊美无俦的美男子,果儿就奇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怎的可能四个都俊呢?今天有幸见到真身,自然是想确认一番的。您可别一个介意就把果儿拉出去罚了,也别因着果儿就不理我们小姐啊!”
果儿说得认真,却是让莲姬“扑哧”笑出声,连煊寂也都忍不住弯了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