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吓得瑟瑟发抖,耳朵里嗡嗡作响,拽着陆羽珩的袖子死也不肯撒手。
那只蛊雕抬起左边的翅膀轻轻一扇,偌大的厅堂内立刻掀起一阵旋风,桌子椅子被卷到空中,再跌落地面时,已经成了碎片。
它张开尖尖的嘴,发出的声音粗嘎艰涩:“你倒有些见识。既然你已知我真身,心里应该清楚自己决不是我对手。同为妖怪,我亦并不想与你为难,交出你身后的女孩,我放你走便是。”
陆羽珩张开双臂,紧紧护住织锦,面色虽然苍白,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我的命有何稀奇?你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只是,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今天你便休想伤这位姑娘一根汗毛!”
“陆大哥,你……”织锦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反复敲击,又酸又疼,眼眶也是热得发烫。不禁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的男人。
这个人对她从来都是不冷不热,有时候淡漠的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竟然是如此重要;更加从没想过,为了她,他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室内又是彩光顿起,一阵烟火般的爆裂之后,巨鸟恢复鸢儿的样貌,声音也随即重新变得娇嗲清脆:“哟,当真是感天动地,我都快为你滴出泪来了!你们这般感情深笃,我若还是只管逼迫威胁,未免太不解风情。”她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说着,她伸手隔空一抓,一个男人从二楼的尾房门口飞扑下来,身体“咚”地一声砸在二人面前的地板上,看样子,早已经是人事不省。
“怎么还有人?啊……这是……”织锦蹲下身子来,朝那个男人的脸上仔细瞅了瞅。
好面熟……天哪,这不是前两天在“翠蝶楼”门口被小黑抓破衣裳的年轻男人吗?
鸢儿朝地上瞟了一眼,状似和善地对织锦道:“这家伙虽是凡人,却是纯阳之命,若我能将他吞吃入腹,对我的法力也是大有裨益。如今,我将他也拿出来做筹码,足见我的诚意了吧?”
织锦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着胆子冲女人嚷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很简单。”鸢儿微微一笑,“你们人类幼时不是很爱玩捉迷藏吗?现在,我们也来玩玩看。一炷香的时间内,整座‘翠蝶楼’随你找地方藏。天亮之前我若找不到你,今后就决不再找你的麻烦,连这个男人我也让你们一并带走。嗬嗬嗬嗬,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织锦实在忍无可忍,尖声道:“现在这栋三层小楼根本就是你的地盘,我无论藏到哪里,最后的结果,不都是被你找到?你把我当什么,老鼠?”
鸢儿霍地收住笑容,突然凑到织锦面前和她脸对着脸,表情狰狞地道:“好啊,那我现在就吃了你!”
织锦怒火爆升,脑袋里一片晕眩,什么也顾不得了,竟一把掀开挡在前边的陆羽珩,大吼道:“你吃啊,我让你吃!”
“织锦!”陆羽珩迅速地使劲将她拽了回来,厉声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脾气来得未免太不合时宜!”
“可是她根本就当我是她的玩具!”
“那又如何,你很想死?”
“我……”
陆羽珩睨了她一眼,转头对鸢儿道:“若天亮之前你找不到我们,就放过她,决不食言?”
鸢儿颔首:“这个自然。”
男人立刻回身握住织锦的肩膀,压低嗓子说:“你听着,我知道你心里非常生气,但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眼下是唯一的机会。冷静些,懂了吗?”接着,他一脸冰冷地看向鸢儿,道,“捉迷藏是吗?我们就陪你玩玩。”
说罢,他立刻携起织锦的手,转身就走。
鸢儿也不加阻拦,在身后轻佻地道:“好好藏啊,我先回房间,一炷香之后,可就来找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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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一片黑暗之中奔行,从楼下到楼上,从厨房到杂物间,仿佛是在逃离一场恶意纠缠的宿命。
之前与那只蛊雕对峙时,织锦一直觉得心脏快要从心口跳出来,此刻却越来越平静。她开始想不明白,身边的这个人,在她的命运里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虽然陆羽珩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出于对与她爹爹的交情,才处处照顾她,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表现得淡漠而疏离,织锦从未觉得他将自己看得有多么重要。那么,就在刚才,他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和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被摆在杂物房门口的一块破木头绊了一下,小腿一疼,“噗”地整个栽在了地上。偏头一看,裙角被划破,一条血线从腿肚子蜿蜒而下。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走神?”陆羽珩蹲下身子来,瞧了瞧她腿上的伤,语气便有些责备的意思,“一座三层楼,能躲的地方本就不多,你还弄出些血腥味来,是真怕那妖物找不到你?”
不知为什么,织锦此刻全然没有要跟他顶嘴的想法,只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对不起嘛,你别生气……”
“你……”羽珩似乎愣了一下,抬头来看着她的脸,思忖半晌才说道,“算了,已然成了这样,我们也索性将计就计,赌上一把。这房子就只有这么大,所有通往外头的门窗都结了封印,根本打不开,更别说出去了。现在,我们不如到鸢儿所在的房间隔壁躲一躲,待到天亮,封印失了效,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啊?去她房间隔壁,这样行吗?那家伙既然是道行高深的妖,肯定耳聪目明,我们哪怕不小心弄出一点声音来,她都会察觉,怎么才能……”
“我就是要弄出大动静来,让她知道!”陆羽珩打断她的话,“蛊雕生性多疑,我们的动作愈明显,她愈是不会轻易相信。这样,也算是给她造成几丝困扰,至于成不成,只有听天由命了。你怕吗?”
织锦看着他的眼睛,还未及思索,话已经从口中迸出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陆羽珩顿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立刻带着织锦跑上二楼,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轻手轻脚推开倒数第二间房的门,似乎不经意地撞了门板一下,带着织锦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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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小,站在门口一眼就能将所有布局看得清清楚楚。男人弄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来,最后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打开衣柜,把织锦塞到满满当当的衣服中,自己也藏了进来。
空间挤窄狭小,两个人只得紧紧贴在一起,呼吸直喷到对方脸上。
陆羽珩的身体就像织锦缠在手腕上的那块古玉一样,最初触到时凉而润,过了一小会儿,仿佛被她身上的温度所染,也变得暖了起来。
他的鼻息干净而冰凉。饶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织锦仍是不免觉得脸上一阵发热,随即就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到底最近是生了什么毛病,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她不断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对陆羽珩道:“陆大哥,你说,我们今天真的能逃过吗?”
旁边尾房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前掠过。
陆羽珩仔细辩听那脚步声的朝向,在确认那个叫鸢儿的女人已经走下楼梯后,方才低声回应道:“这是拿命做赌注,最后结果如何,我亦无法预测。”
“你说那个叫鸢儿的妖是蛊雕,陆大哥,蛊雕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陆羽珩一掀眉毛,“那是一种上古妖兽,每十年会在人间出现一回,每次要吞食上百个人,一则为了延续寿命,同时也能够增长自己的妖力。你运气不好,刚来扬州城,居然就碰到了。”
织锦吃了一吓,抓了抓头发道:“她……那个妖兽说,我身上有两百多年的法力,那是我爹爹传给我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羽珩仿佛是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难题,许久也没有出声,过了老半天,才小声答道:“……你娘身怀六甲之时,你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想,他可能是为了让你出生之后,能更好的保护自己。需知,你这两百多年的妖力,就算那蛊雕吞吃上千人,也无法比拟。”
“爹爹……”织锦鼻子一酸,“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可是他对我真好,是不是?”
“……嗯。”陆羽珩点了一下头。
织锦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地道:“就算是为了爹,我也不能让那个蛊雕把我的妖力夺走。我不能死,一定要活着走……走出去!”
她一面说,一面兀自抽噎个不住。陆羽珩抬起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软声安慰道:“好了,别难过,我会带你出去。你不要这样哭,当心那妖物听见!”
织锦心里难受,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了,索性将脑袋整个儿埋进他的肩膀,堵住即将迸发而出的哭声。
男人犹豫了片刻,终是一语不发地用手臂环住了她。
这时,那鸢儿的声音像蛇一样穿过重重障碍钻进两个人的耳朵里。
“时间到!现在,游戏开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