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白色的医院，不论什么时候来，都让人感觉到阴森森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惨白的灯光，带着公式化脸谱的医生和护士，不仅是陆信不喜欢来医院，楚长生对医院的感觉之差，丝毫不比陆信差。
只是，陆信总是坦率地将他的好恶表现出来。
楚长生却习惯性地会加以掩饰。
所以，别人都知道陆信讨厌医院。
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其实，楚长生也讨厌死了医院。
尤其是，看到妹妹这样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纤细而幼小的手背上扎着针时，就更讨厌了。
再加上，日益敏锐的鼻子所闻到的那股子药水味，还有耳朵里听到的病人痛苦的哀号，无疑不让楚长生十分难受，再加上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就在旁边的病室里，还有人正在输血了。
对于楚长生来说，这样的环境实在是糟糕之极。
但是，他仍然坐得牢牢的。
半点都没有要逃离这里的意思
只是，他的手紧紧地掐着他的手心，紧紧的。
他需要用疼痛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匆匆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门被猛地推开。
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妹妹的病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易碎的绝世珍宝。
“长生，小卿她，怎么，样了。”
爸爸这话问得有些困难，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没事，只是，第一次月经来了。”
爸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妈妈赶到却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她全身武装，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脚上穿着防滑的雪地靴，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腹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
“小卿她没事吧？”
妈妈脸上的担心是真实的。
可是，楚长生却觉得有些再刺眼。
他保持了沉默，装作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只是，又将妹妹不小心掀开的被子角，又捂紧了一些。
等妹妹吊完了水，他们就回家了。
妹妹有些虚弱，吃了楚长生喂的爸爸从外头买回来的她爱吃的黑米粥，喝了蛋花汤以及妈妈煮的红枣茶，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楚长生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本书过来，又把被子、被垫也拿了过来，铺在妹妹房里的地上，躺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今天，是多事的一天，他也累了。
惊醒楚长生的，是从另外一间房里传出来的激烈的争吵。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只是因为怀孕，一时累了，睡过头了，我并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会小心的，不就行了吗？怎么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好不容易拥有的第一个孩子。”
“你，你怎么可以叫我打掉他？”
“怎么可以？”
“听我说，秀青。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情形，如果，小卿真的出了事的话，怎么办？以你现在的情形根本连秀卿也照顾不好，更不用说另外一个孩子了。我不是说，不要孩子。孩子，我们以后要也不迟嘛。”
“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个以后？”
“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我也三十好几了。错过了这一次，我们，还可能有孩子吗？楚思远，我算是看清楚你了。我根本不爱我，也不爱我的孩子，你爱的，就只有你那个前妻，还有前妻生的孩子。那我算什么？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
激烈的争吵一句句刺痛了楚长生的耳膜。
他紧紧地抿住了嘴。
第二天吃过早饭，楚长生说他有点不舒服，请爸爸顺便开车送他上一下学，爸爸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不过，还是答应了。
车在往学校的方向前进着，车里流泄着一首深情脉脉的曲子，是西朝人的歌，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歌曲。
楚长生一直以为，爸爸早就已经忘了她了。
因为他从不曾提起她。
甚至，在她的祭日，清明节，也从不曾带他们去看望地她，而且，还那么快地娶了现在的这个妈妈。
是的，妈妈并不是楚长生他们的亲身妈妈，而是他们的继母。
楚长生曾经在心里怨过这样无情的爸爸。
怎么可以忘记得这样快？
不是说很爱很很爱妈妈吗？
不是说非她不娶吗？
怎么可以遗忘得这样快，不到一年的时间。
只是，因为答应过她，要做一个好孩子，好好照顾爸爸，保护妹妹，也要好好地对新妈妈，所以，楚长生将这一切埋怨，都深深地埋在了心里，甚至，假装这份埋怨从来不曾存在过。
但听到这首歌，楚长生想，也许他错了。
爸爸，并没有遗忘她。
如果遗忘地话，不可能一直听着这样的歌。
自从她离开后，楚长生再不曾坐过爸爸的车，也许，他应该早点这么做才对。很多事情，原来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楚长生更下定了决心。
“爸爸，让我休学吧。妹妹，就由我来照顾。你不要跟妈妈吵了。”
“说的什么话？大人的事，你们不用管。只用好好读书，放了学好好陪陪你妹妹就好了。别的，不用你管。”
“可是……”
“没有可是。”
爸爸坚决地道。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爸爸将车停在了校门口，楚长生刚下车站稳，他就一踩油门，车如同离弦之箭射了出去。爸爸开车一向沉稳，现在，却开得这样快。
楚长生叹了一口气。
大人总是这么固执，听不进他们说的话。
明明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妈妈也不会伤心，妹妹也有他照顾，挺好的。为什么爸爸就听不进去呢？
楚长生不喜欢这样。
今天早上妈妈的眼都肿了，对妹妹和他虽然强颜欢笑，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悄地开始变了。
妹妹她虽然说不出话，可是，眼里的疑惑和惶然却更深了。
爸爸就算勉强妈妈同意了，又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妈妈如果心怀不甘的话，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楚长生倒是还好，可是，他很担心妹妹。妹妹她，并不知道她的亲生妈妈另有其人。她一直以为妈妈就是她的亲生妈妈的。
如果妈妈真的再也不能如同以前那样对妹妹，妹妹该怎么办？
楚长生暗自担心。
爸爸妈妈连续争执了许多天，家里的气氛越来越糟，连妹妹也明显得感觉到了。这天，她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给楚长生看。
“哥哥，是不是因为我不会说话，爸爸妈妈才吵架的？”
楚长生点了点妹妹的鼻子。
“说什么傻话啊，怎么会呢？是爸爸做错了事，妈妈生气了。过几天就好了，小卿不要担心啊。”
“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比这个更真的了。”
“那你叫爸爸过来，我跟爸爸说，让他跟妈妈道歉，不要吵架了。爸爸最听我的话了。”
楚长生将爸爸喊了过来，妹妹果然像个小大人似地教训着爸爸，他们父女两个感情一直很好，爸爸很疼妹妹，什么都听她的，简直不像个威严的家长。
果然，爸爸连连点头，笑眯眯的。
可是，一出去，脸就沉了下来。
“爸爸，还是我……”
送爸爸出来的楚长生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爸爸打断了。
“不要说了，我自有办法。”
爸爸的这几个字说得很冷很冷，冷得让楚长生的骨头都有些寒了起来。楚长生看着爸爸往房里走的背影，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果然，楚长生的这种预感又应验了。
他听到爸爸走了进去，对妈妈说。
“我们，离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