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一回,大太太放了阮东岑让他做功课去了。
这边,大家也都看见了四小姐,各自寻了由头散了。
大太太含笑看着阮莘桐,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四月初二的生日吧?”
阮莘桐眉眼微闪,福身点头,“正是四月初二。”
“再过些天该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不能总让你在外头,以后就住家里吧。本想给你个好住处,又怕你不习惯,就还住以前住过的猗兰院吧,你走后一直空着,也没旁人住过。”
阮莘桐谢了恩,便由大太太身边的程妈妈领着去了。
人都走了,大太太顺势靠着虎纹大迎枕躺了下去,阖了眼睛,一只手在鬓侧轻轻摁着。
冯妈妈见状,挥手驱走了侍奉的小丫头,沏了杯提神香茶,端着走近前去,低声道:“大太太,喝口茶。”
大太太略抬了脖颈,接了茶,喝了一口,又躺了下去,慢声说:“老大送来的这茶还真是管用,这些天我的身子轻松了不少,也不怎么犯困了。快喝完了吧?”
冯妈妈笑道:“大少爷单想着这件事呢,前天就送来了新的。”
大太太没说话,闭着眼睛,唇角噙了一抹似笑非笑。
冯妈妈禁不住道:“还就是大少爷心思细,什么事儿只要跟他提过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本家忘了,他还记着呢。”
“你觉得她怎样?”大太太忽问了一句。
冯妈妈愣怔了一下,揣摸着大太太这语气,似是想岔开关于大少爷的话题,那这个他,就是四小姐了。
冯妈妈做思索状说:“规规矩矩的,跟往年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就像您说的似的,长高了些。不对,今儿看着喜庆些,脸上始终挂着笑,可能是因为回家了心里高兴吧。”
大太太不说话,冯妈妈抬头,见大太太眉心蹙着,有心烦意乱的样子,便道:“您不想她回来?”
“你说呢?”大太太反问了一句,仍闭着眼睛。
冯妈妈叹息,她长的跟三姨娘沈梅香一个模样,乍一看心里头是挺害怕的,但她不是沈梅香。
大太太脸上的烦躁之意更甚,睁开了眼睛,望着屋顶,敛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大太太不必担心。”冯妈妈道,“她年龄也够了,找个合适的人家,早早嫁出去,您清净了,老爷也心安了,岂不两全?”
大太太没有立即回话。
这时,一个穿着水红绫对襟褂、青缎背心、细腰削肩、鸭蛋脸的丫头窸窸窣窣走了进来。正是大太太身边的玉兰,刚才领阮东岑洗脸换衣服的那个大丫环。
冯妈妈见是她,便朝阖眼的大太太低声道:“玉兰姑娘来了。”
大太太睁开了眼睛,扶着榻沿坐起,玉兰正好挑了珍珠帘进来,见冯妈妈还在,眸间闪过不便之色,大太太察觉到,便对冯妈妈说:“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冯妈妈福了身,往后退,出了珍珠帘禁不住拿眼往后剜了玉兰一眼。
她和程妈妈才是大太太的陪嫁丫环,从娘家到婆家几十年忠心耿耿,她们才是大太太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们不济,还有陪房万忠的婆子呢!这几年,倒叫这个小蹄子爬了上去!贴身伺候大太太不说,还替大太太理起了家务!
见冯妈妈出了门,玉兰近前。
大太太已问出声:“怎么了?”
玉兰说:“万妈妈不适,府里的月例耽搁,这才放完,本要整理出上个月的帐目,林管家说老爷命他提一笔银子作为花场工人们的赏钱,太后千秋寿后就要发下去,没两天了,挺紧迫的样子,可是奴婢没听您提过这一项啊。”
大太太听罢,抿了抿嘴,“老爷昨晚是提了这件事,小四一来我给忘了。”说着,大太太沉了口气,面露难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倒是在外头爽快,又要我们娘们儿做难。”
玉兰抿着唇,知道大太太的难处,所谓高处不胜寒,宠臣亦难当。阮家乃户部挂名圣上御批的皇商,阮老太爷还封了爵,大汉国开国百余年,商贾之家做到这个地步的,前无古人,怕后也难生来者。只是,要为皇室服务,周旋于皇亲国戚间,把皇上哄高兴了,让后|宫佳丽们满意,做的多是赔本儿的买卖。
就拿这次太后的千秋寿说,皇上要行孝心弄十全十美千株牡丹做为太后的寿礼,差事自然是阮家的,可是阮家孝敬太后还来不及,哪敢让皇上破费,最后就变成阮家孝敬了皇上,皇上拿去孝敬太后。
大寿那天阮家还得奉上一份寿礼,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真是,生意越做,越穷了。
玉兰思量片刻说:“老爷不过问铺子的事,要不从绸庄那儿先支一笔?”
见大太太思索着不说话,玉兰便继续说:“咱们花场一共有两百五十九个工人,徐伯总管,买办、运送一共二十六个,这些人的打赏自然不能和普通工人一样。去年年底就发了些点心没有赏钱,这时若打赏,普通工人至少也得每人一贯钱,那二十六位每人得封个五两的银锭子,徐伯至少二十两了,这总共就得四百三十六两。帐上刚放完月例,没什么银子了。”
大太太凝眉道:“五百两还要从绸庄挪,教外人知道了徒惹笑话。”说着,她从腰里摸出一串钥匙递给玉兰,“再开一箱银子吧,反正早晚得开……”
玉兰接了钥匙,点了点头,暗自叹息。
阮家库房里的大箱子装的都是白银,从前都是空箱子慢慢被填满,如今竟是一个个箱子慢慢变空。花钱容易,攒钱难,一箱银子封着,它就会稳固一些,一旦开封,花的就快了。
玉兰走后,大太太便躺了下去。想到昨晚老爷告诉她,老徐说这些年小四在观音山下除了读书和学女红,其他时间就跟着他在花场里种花,还帮他料理事务,对于花木的养植很有天赋。
她有这么好么?
不过,老徐一向老实,不是个混说的人。
这些年花场虽没赚什么钱,但差事都办的不错,为阮家争了不少荣誉,想来老徐那个只会干活的脑子也没这么大本事,原来是她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