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下,她荆钗布裙,款款独行,一股盎然的春意拂面而来,草色青青,花绽蓓蕾,树吐新芽,令人神清目爽,心怀舒畅。
《女诫》、《内训》、《女范捷录》和《女论语》四书已经学完了,今日韩先生开始教她《圣训》,也就是各代皇帝的训谕编集还有王朝历史的演变。她才知道当今汉国王室司马一姓原是北方燕国的一支旺族,燕国分裂后司马氏自立国号大汉,后越过长江灭了衰败的大昊国,又灭了大川、大西和南周,统一了整个长江流域,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大的一个王朝。
自此,天下才得太平,至今天的隆熙帝司马昭康,汉国已经开创了长达百年的盛世。如今隆熙皇帝五十有三,当初的少年皇帝,登基整整四十载,已有江山图治垂青史之名,常思及往事,感慨颇多,淡看功业,大倡仁和。
她将书本抱在胸前,秀眉微耸,思索着,这个不存在于她所熟知的那个历史长河中的王朝,跟哪一个朝代有相似之处呢?
对了,汉国还有一位女巾帼,就是当今的朱太后。隆熙皇帝登基时才十三岁,若不是朱太后英明果决在背后指点辅助,恐怕当年的少帝皇位已被别人夺去。
这样的组合,汉朝、唐朝、清朝都有,但又各有不同之处,哪个都像一些,又哪个都不是。
想了半晌,只觉脑子绞成了一团,她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她都到这儿八年了,还想这些做什么?空钻牛角尖。
存在的就是正确的。
她只要好好活着,不像那一世芳华早逝,孑然一身,不辜负这第二次生命就可以了。
但她这一世的命只比前世强一点点,又像是差那么一大截。
虽不再是孤儿有了家人,但母亲早殴,父亲和家人都不喜欢她,她来时六岁,稀里糊涂的受着冷遇,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城外阮家花场。这么些年来,父亲每次到花场,她的小院一墙之隔父亲也没有来看过她,到底对她有多么苦大仇深啊?
她禁不住往颈间抚了一下,六岁来到这里被送出府里,临行前,父亲差管家送给她一枚玉观音,说原本就是该给她的。后来她知道,她的生母沈梅香生前喜欢戴玉观音,她这枚是生母的,可又听说沈梅香的那枚早就碎了,她这枚是替代品。
既然真的都碎了,不戴就是了,还给个假的。这个世界,这个家族,人事她本就觉得复杂,真假难辨,竟连母亲的遗物也是替代品,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花场最南边的那几亩地专门扎着篱笆,篱笆上缠着明黄的绸缎,显示着篱笆内的花儿不同寻常,乃皇家预定。阮家乃富甲的巨商,阮太老爷为了家门荣耀,四十岁时开始向官场发展,劳苦半生终于迈出步子,成为了户部挂名的御批皇商,主要给宫里供应胭脂香料和各种花卉周边的物品,城里的丝绸商号也开着。花甲之年他还得了个大荣耀,封了勤襄爵,只可惜他没有福气,封爵后没过一年就去逝了,大儿子阮勋,也就是当今阮府的大老爷,袭了爵位,如今是户部员外郎。
丁香放下大剪刀,看着手上被咯出几道红痕,小心地吹了吹,朝旁边的老花匠徐伯呶了呶嘴,“这差事我还真做不了,怪不得四小姐说,侍弄花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伯蹲在地上修剪牡丹新长出的杂枝乱叶,这是最后一次修剪了,这批为太后的千秋寿准备的一千株牡丹,后天就要运进宫里,这一年来,他和四小姐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怠慢,终于把这差事完成了。
他抬头看看丁香,这丫头长的眉清目秀,跟在四小姐身边,又常在花间,小小年纪已有兰心惠质之气,是个好姑娘。
他笑了笑说:“估摸着这时候韩先生的课该讲完了吧,四小姐过会儿该来了,你去迎迎她。”
丁香笑了笑,“那我去啦。”
说罢,捋平了衣裙,轻步朝蓠芭墙外走去。
到了花场外,远远就望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抱着书本慢慢走来,虽是荆钗布裙,却掩不住窈窕的身姿和娇美的容颜,不是四小姐还是谁?
丁香笑了笑,提着裙据跑了过去,到了跟前,便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四小姐身上生来就有体香,又因这八年都呆在花场,常在花间,香味愈加幽雅,说不出是哪种花儿的香气,像哪种都有一些,又像哪种都不是,就是她特有的体香。
丁香刚要说话,却见四小姐一副思索相,眸间还有迷惑和感叹之意,禁不住安慰道:“四小姐,万婆子说了三天之内月例一定送来,不会再拖了,今天就是第三天,一定会送来的。”
阮莘桐回神,这才看见丁香。府中的月例有哪一次准时的?幸好她平时也不用什么银子,不然,指着府里,恐怕都要饿死了。
那万婆子一家是大太太的陪房,她男人万忠是阮府专门管田粮的管家,她在大太太那儿管着府内银钱的出入,刁婆子一个,仗着大太太的势,不是正经的主子她都不放在眼里,阮莘桐这个被放到府外的庶出女儿她根本不当回事儿,月例日需的配送从来都是拖拖拉拉,不知都蹭了多少盆花了。
阮莘桐很讨厌这种跟别人乞食的生活,但现在也只能忍。
不过……
阮莘桐眸间闪过一丝笑意,把怀里抱着的《圣训》递给丁香,边往前走边说:“她今天是不会来了。”
丁香不解,眨巴着眼睛道:“这怎么可能?她每次来讹咱的花儿都孝敬大太太了,把大太太哄的开心,都要把她的闺女英兰调到二少爷房里去了!”
阮莘桐慢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这种人早晚有报应的。”
这时,忽听见有马车的辘辘声响起,阮莘桐眼睛一睁,有些意外,难道万婆子来了?
丁香眼尖,已经看清来人,禁不住喜声叫道:“四小姐,是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