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笑了笑,携着秦夫人和阮大太太出了花厅。
二太太故意放慢脚步,伸手握了秋桐的胳膊,很是用力,气道:“叫你不要打扮成这样,你偏不听!”
秋桐也不高兴,蹙眉道:“娘,您别说了!”然后,她挣开二太太大步往前去。她心里也委屈,江太太是她原是要讨好的,可是碧桐跟她说了那么多莫明其妙的话,她不敢太出挑,怕碧桐会借机设局,若让别人知道了她和江家少爷的事,那她就死定了。
“四妹妹,江夫人好像挺喜欢你的,你要抓住机会啊。”碧桐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莘桐吓了一跳,脚步停了一下,嗔看她,“这么多人,你说话注意点儿。”
“她们又听不到。我可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在府里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们数一数,江家有三位公子,三位公子都有娶妻纳妾的理由……”
“三姐姐你先别说了。”莘桐扯了她胳膊一下,想到那晚秋桐对她说的,江家重权贵疏家教,非世家,民间名声又不好,江家二少爷的人品也有待定论,嫁给他们说白了就是个玩物。所以,她可不希望自己被江夫人看上。
一行人到了江府西花园滴翠亭前的戏台下,台子已经搭好,锁呐手、琵琶手、锣鼓手等配乐的也都就绪了,看样子戏马上就会开场。戏台下也已坐了一堆莺莺燕燕。
莘桐看见大小姐阮念桐也在!
紧接着就听见夫人太太们在前面相互寒喧,什么义庆王妃、昌平侯夫人、谭太太、薛夫人等等,所带的媳妇小姐亲戚更多,总之,珠佩叮当,热闹不已。
莘桐仔细辨听,努力辨认,这么多人,一下子记住还真难。
这时,忽听见嘈杂中谭红玉和阮念桐的对话,许是因为相熟,所以辨的清楚。
她们在说什么荷包,一种香气馥郁时效持久的荷包。
女眷们对这个最感兴趣了,便围了上去问。
“……我哪有这个本事?这荷包是家里四妹妹做的!”阮念桐说。
莘桐眼睛一睁,女眷们已经转过身来寻找她。
秋桐失意,不想凑热闹,站在了一旁欣赏风景。碧桐听此,附耳笑道:“大姐真是疼你啊。”说罢往前推了一把,将莘桐推了过去。
莘桐勉强站稳,生怕失礼,连福了三下身,心中忐忑。难道今天大太太真要给她定亲?她有一种被别人推到火坑里的感觉,心里抗拒。
耳边是女眷们连续不断的问声,都在问她怎么制成奇香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给大小姐做过荷包,但确实知道一种荷包加香的方法。
暗自深呼吸,镇定情绪,莞尔一笑,回答道:“其实很简单,自己就可以做。就是选择自己喜欢的香料和精油,加两倍的水稀释,再把荷包浸泡在里面,待荷包充分吸收了那些东西,取出晾干就可以了。”
“要浸泡多久呢?”问话的竟然是苏玉屏。
莘桐笑了笑,其实她也不知道多久,便随便伸了三根手指,“三天三夜。”
“她身上真的很香哎!”说话的是义庆王府的青宁郡主,莘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后的,正探着头往她脖间闻,她赶紧往旁边撤了撤。
青宁郡主与她一样年纪,但人家是天之骄女,活泼开朗,她却显得笨拙了。
对于她的避退青宁郡主不以为意,笑嘻嘻向大家汇报她的结果,“姐姐身上好香!可是,没有荷包啊!”
大家都奇怪了,连几位夫人们也面露好奇。
青宁郡主直起身子,扬颌唤道:“苏玉屏,你不信来瞧瞧啊!”
莘桐愕然,听这语气,青宁郡主和苏玉屏挺熟的,也不奇怪,她们两人的性格倒有些像似,一个是宠出来的骄,一个是天生的骄。
苏玉屏也不扭捏,从后面绕过来,朝莘桐笑笑,睁着杏眼瞅,“真的没有……”
被她们嗅来嗅去,莘桐的脸已经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青宁睁着水灵的眼睛问她。
“回郡主,我也不知道。”莘桐回答。
义庆王妃笑叹招手,“你们两个鬼机灵,瞧把四小姐都给惊吓了!快回来吧!”
“玉屏,回来。”秦夫人紧跟着说了一句。
阮念桐眼角含笑,很满意的样子,给谭红玉递了个眼色,只听谭红玉低声说:“四小姐身上的香是天生就有的……”
声音虽小,大家却听的清楚。
一时之间,有了些酸酸的味道。
“谁身天生有香啊?”忽然,从戏台后跳出一个如玉少年!
莘桐一怔,赶紧站到了谭红玉旁边。
那少年笑着走近前,给大家做了个揖,然后对江夫人说:“母亲,戏都准备好了,开唱吧!”
看他年纪不过十五,应该是江家三少爷,四大才子之一江良。
女眷们免不了对他夸赞一番。
他仍是好奇问,“你们还没告诉我,谁天生有香?”
青宁郡主说:“三少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江良一怔,眼眸转了几圈,最后定在了莘桐身上,指着莘桐,笑道:“是她?”
“三少爷好眼力啊!”有人夸。
江良笑了笑说:“因为我没见过她嘛!又没听说你们谁身上天生有香,当然就是她喽!”
四周响起一阵笑声。
莘桐低着头,心道完了,男女之间的狗血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难道她要嫁给江良?
江夫人见莘桐羞的低头不语,便嗔道:“好啦,你唐突佳人了还不知?快去,让他们开唱!”
江良看看莘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半带顽皮地作了一揖,“是!《杜十娘》马上就开唱!”说罢,一闪身就不见了。
莘桐总算松了口气。
大家便就坐了。
“江家三少爷怎样?”一坐下碧桐就附耳过来。
莘桐淡淡说:“模样长的倒不错,只是……”
碧桐见她欲言又止,笑着说:“你眼力不错。三少爷是个才子,精于吟诗作对,还爱飞鹰走马,是吃老本的享乐者,上边有两位哥哥,江家的爵位是轮不到他头上了,他又不爱做官,以后分了家坐吃山空没得说。”
“三姐姐,你对他很了解哦。”莘桐含笑说。
碧桐眉尾一扬,似是解释,“那当然,大少爷经常与他一起啊。”
“哦……”莘桐含笑点头。
碧桐还想说话时,莘桐却不想和她说话了,搞不懂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免落放她的圈套,莘桐还是躲着好。
她便咳嗽几声,趁机往旁边移了移。
碧桐见状,白了她一眼。
她刚松了一口气,秋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四妹妹,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天生有香。”
真是被她们左右夹击了。
莘桐点点头,谦虚道:“可能是在花场呆的久的缘故吧。”
秋桐离她近一点,悄声说:“刚才江家三少爷看你时,你的头都快抵到腰上了,是不是害羞了?”
莘桐暗自抽气,哪有的事?她低着头是不想让江家三少爷看清她的长相,就少了一分做他媳妇的可能性……
“二姐姐,我一向敬你稳重,你也浑说了。”莘桐嗔了她一眼。
秋桐不以为意,轻声道:“三少爷真的不错啊,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是江家最小的儿子,很受江夫人喜爱,我看江夫人也挺喜欢你的,最重要的是三少爷尚未娶亲,你嫁给他是正妻,以后不会受气。”
莘桐扯出一丝笑意,碧桐和秋桐一定有鬼!一个说江良不可为夫,一个极力撮合的样子,到底江良怎么样?
她觉得以江家的势力不会娶阮家的庶女做正妻吧?~
算了,不管她们谁真谁假,她都不听!她是不可能被选作江家的三少夫人的!
父亲让她管理花务堂,她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嫁的!
戏台上,鼓瑟齐奏,杜十娘遇上了风流倜傥的李公子……
可是,这个杜十娘跟莘桐从前那个世界熟悉的杜十娘的故事竟不一样!杜十娘不是名艳京城的青楼女,而是一个大家闺秀,与赴京赶考的李公子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
还好莘桐不较真这些事,只当戏文一看。
台上,杜十娘正与李公子海誓山盟,情意缱绻。
江家三少爷从后台出来。
江夫人看见,招手道:“良儿。”
江良见状,赶紧过去,忽听得哗啦一声!有杯碟落地而碎!
“三小姐失礼!有没有烫到你?”众人反应过来时,江良已在作揖向阮碧桐赔罪。
碧桐毕竟是女孩子,虽然性格中有张扬,俊俏美少年在前脸也脸红了,低着头,用手绢儿擦拭,锦松也跑了过来帮她收拾。
“我没事,只是衣服湿了。”碧桐低声说。
江夫人沉了口气,嗔道:“你就是冒冒失失的,若把三小姐烫伤了可怎么好?”
碧桐忙站了起来,含笑说:“夫人言重了,茶水倒了有一会儿,不烫。换件衣服就行了。”
培二姨奶奶是媳妇,便道:“媳妇陪三小姐去吧!”
就这样,碧桐随着培二奶奶去换衣服了。
莘桐思索,难道碧桐想引起江良的注意,怕自己跟她抢就抵毁江良?
不可能,碧桐是太后钦定的佛祖的人,不能嫁人。
秋桐频频转头,朝碧桐离去的方向看,最后沉了口气,告诉自己镇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着戏中的杜十娘和李公子,她只觉后悔。
“二姐姐,你不舒服吗?”莘桐见秋桐脸色不好,禁不住问。
秋桐摇摇头,指指台上道:“看戏吧。”
莘桐往戏台上瞧了一眼,“原来夫人太太们允许我们看这种戏啊。”在她的认知里,古代的闺中女子是不许看《西厢记》或者《牡丹亭》那种书的,会引人胡思乱想,犯规矩。
秋桐见莘桐眼中的单纯,暗自叹息,摇头说:“四妹妹,你只看到开始美好,你还没看到结局呢。”
“哦?”莘桐倒很好奇了,这个版本的杜十娘最后是什么结局呢?
过了一会儿,培二姨奶奶回来了,江夫人便问碧桐怎样,培二奶奶说她给碧桐拿了衣服,碧桐自己换呢。
江夫人这才放心,朝大太太投去歉意的目光,“良儿冒失了。”
大太太赶紧道:“哪里,江夫人言重了。”
大家继续看戏。
杜十娘与李公子相约白头,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可是,李公子将要上门求亲时,却遇上了一位貌美如花的陈小姐,移情别恋了!
莘桐摇头,男人的嘴果真是信不得的。
李公子最后还是求娶了,但求娶的不是杜十娘而是陈小姐!
杜十娘知道后痛苦万分,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可又不甘心,便去找李公子理论,李公子竟然翻脸无情,不但不知错还公开了他和杜十娘的私情,但篡改了部分事实,说杜十娘勾引他!
杜十娘百口莫辨,清誉不再,杜家丢不起这个人,依旧家法族规惩罚了她,最后把她送进了水月庵,剃度出家……
故事结束了。
戏台上,变成尼姑的杜十娘守着清灯古佛回忆往事,无比凄凉…..
莘桐有些头懵,这个故事,确实有教育意义,小姐姑娘们看了这个故事,私下定情时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了……
这时,碧桐回来了。
江夫人问她可好,她说没有大碍,大太太就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她说她见池塘里的鲤鱼漂亮,看鱼忘了时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看过戏,大家又聚了一会儿便各回各府了。
轿子里,碧桐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玉佩赏玩。
秋桐一看,如遭重击,强作镇定问:“三妹妹,你这玉佩从哪儿来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前头轿子里,碧桐便无顾忌地笑着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是一位公子送给我的。”
秋桐的脸色煞白煞白,仿佛马上就会晕倒,莘桐和谭红玉赶紧左右扶了她,齐声问:“你怎么了?”
秋桐勉强撑着,“……我没事。”但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开玉佩,“四妹妹,这是哪位公子送给你的?”
碧桐叹息一声,哀伤道:“唉,说了无用,我现在身不由己,要斩断情缘,我和他今生不可能在一起了,这个玉佩就当个纪念,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大太太啊。”
谭红玉同情道:“你放心吧,我们不会的。”
莘桐也点头。
秋桐却陷入了沉思,仿佛快要断气似的……
莘桐看着这情形,眉心蹙起,想起刚才在江府看的戏,难道……秋桐私定终身了?
但这种事怎么能问?秋桐也不会跟她说。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江家会不会跟阮家提亲……
回到府里,一夜无话。
一直过了两天,也没听见个动静,秋桐也不来东府里了,碧桐也不来猗兰院找莘桐玩了,莘桐让紫兰去打听消息,紫兰说大太太正忙着请戏班四月初二唱堂会,别的事都没提过。
大太太是要讨好秦家了,当日在江府门前那些话只是随口一说,德胜班根本没排新戏,四月初二也没档期,大太太不惜花重金请德胜班推掉原来的堂会来阮府唱,并让大少爷连夜写了个戏本,让德胜班排练。
莘桐托着腮帮想,“大太太下这么重的本儿,会不会要跟秦家重修旧好亲上加亲?”
江家有丽贵妃,如今秦家也出了个宜妃,丽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宜妃是太后的小棉袄,两个都不简单。
这时,忽听见青灵跑过来说:“四小姐,三小姐来了!”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莘桐放下手里的荷包,命紫兰沏茶,她亲自迎了出去,只见碧桐一身素衣,原来喜欢的金玉首饰都没戴,手腕上却套着太后娘娘赏的佛珠,款步近前。
“三姐姐,您这是……”莘桐不解,还没到五月初八呢。
碧桐笑了笑,拉了莘桐的胳膊,“先练习一下,免得到了白塔寺不适应。三妹妹,我是来唤你一起去上房的。”
莘桐疑惑:“今日已经请过安了,难道二姐姐来啦?还是大太太叫我?”
“都不是。”碧桐笑着,“宫里了宣旨太监,阖家听旨。”
莘桐点点头,同情看着碧桐,宫里来旨,肯定是关于出家的事。
“四妹妹,你看我这玉佩漂亮吗?”碧桐忽然掏出了情郎送给她做纪念的玉佩。
那天从江府回来已经看过了,但她都递过来了,莘桐便接过,象征性地品鉴一番:“这玉佩是双面的,一面鸳鸯,一面蝴蝶,倒真的很适宜……”定情二字莘桐没说,但碧桐的表情已经心领神会。
“四妹妹你看它的侧面,仔细看,上面刻着字呢。”碧桐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后头丫环,声音放低。
莘桐眉尾微挑,把玉佩拿过,眯着眼睛,细细看,“……真的有字。”
“看的清是什么字吗?”碧桐问。
莘桐摇头,把玉佩拿的更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努力瞧着,心道,不外乎是至死不渝之类的誓言,用脚指头都能想的到。
可是,下一秒,她手一松,玉佩差点掉地上摔碎!而她的心,已经被上面刻的字震的快碎了……
碧桐下巴微翘,笑的娇媚,却不说话,但那表情,明显的猜到莘桐已经看清上面刻的字。
莘桐暗咽了口口水,把玉佩还给碧桐,“三姐姐,我眼力不好,看不清,还给你吧。”
碧桐伸手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这块玉佩对我太重要太重要了,我一定要好好保存着。四妹妹,咱们快走吧!”
到了上房,莘桐发现大家都在,她和碧桐进去时,见大太太和父亲正陪一个老太监坐着。
紧接着,外头有人报,“西府的人来了!”
莘桐奇怪,上次宣旨太监宣完旨就走了,父亲和大少爷都不在家,岑哥儿也去学堂了,只有女眷接旨,这一回怎么把全家人都叫来了?
看那老太监碗里的茶色,续了至少三回了,想必父亲和大少爷以及岑哥儿也是被特意找回来的。
老太监听见下人通报就站了起来,大太太和父亲也赶紧站起来,只听老太监阴阳怪调道:“终于到齐了,接旨吧!”说着,拿了案上圣旨,直出上房。
二老爷阮劲一家被挡在门外,看见老太监忙作揖行礼,“徐公公!”
徐公公笑了笑,摆手道:“别多礼了,都跪下接旨吧!洒家还得回去覆命呢!”
莘桐这是第一次见叔父,他长的跟父亲很像,但他偏瘦,额头宽,不如父亲英挺。他很慌张的样子,拉着二太太和碧桐,后面还跟着一个奶妈,抱着才两岁的三少爷阮东岚,他跪到了阶前。
这边,阮勋也领着东府一家跪好了。
徐公公扫视一周,展开圣旨,宣道:“奉天承运,太后懿旨。阮氏秋桐,贤良淑德,无私无欲,代后礼佛,功德无量,封四品女官,赐黄金千两、绸缎五匹,着阮氏秋桐四月初八卯时前往白塔寺剃度,钦此!”
天旋地转——
秋桐紧抿双唇,胸中一阵翻腾,这几日她本就因为碧桐那些莫明其妙的话和玉佩坐卧不安,听了这道圣旨急火攻心,瘫倒在地!
明明是阮碧桐,怎么会变成她?
明明是五月初八,怎么变成了四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