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隐约听见更鼓声响了一趟又一趟,莘桐披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拈着梅花簪,烛光中梅花簪上的宝石反映出熠熠光辉,她心里莫明一动,仿佛看见重重杏花叠影中有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庞。
丫环们都睡了,紫兰小解回来,见里面灯还亮着,以为是丁香粗心忘了吹灭,便趿着布拖走了进去。
“四小姐,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嘘……”莘桐看看小床上睡的正香的丁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兰点了点头,不好打扰她,便要走,却听见她说:“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紫兰知道,自打来猗兰院四小姐和丁香都不喜欢她,她现在的愿望就是取得四小姐的信任稳定地呆在猗兰院,以后能随四小姐出嫁,说不定换了地方,能转运,从不敢想能与四小姐秉烛夜话,迟疑一下,她才走过去。
“四小姐您又看梅花簪了?”紫兰拿了剪刀,把烛芯剪短,坐了下来。
莘桐一手捏着梅花簪,放在与双眼平行的位置,细看着,低声问:“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这是娘亲的遗物,我越看越觉得喜欢。紫兰,你自小在府里,应该见过三姨娘吧?”
“奴婢当时也小呢,只会跟在妈妈们后头玩,记不得什么事。”紫兰摇头。
莘桐轻叹,“死者已矣,有多大的恨,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消了吧?没想到一对小小的梅花簪也能让父亲这么动怒。”
紫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迟疑半晌,才宽慰道:“四小姐不要忧心,您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老爷只是一时动怒,等气消了就会对您好。”紫兰从小就在上房走动,也是听说,老爷当年对四小姐忽冷忽热,情绪起伏之大简直都像得了神经病,昨日骂了,今日哄,早上骂了,中午哄,最快的,刚刚骂完要四小姐滚开,四小姐还没被奶妈抱走呢,他就又夺回来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虽然四小姐小时候生的瓷娃娃一般漂亮,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老爷种种举动多半是因为四小姐已逝的生母,她也很好奇,那位三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骄傲自大又极爱面子的老爷在众人面前失态……
莘桐看出紫兰话说了一半,也不想为难她,便笑了笑说:“但愿如此。天不早了,明日还要随太太们去江府看戏,早点休息吧。”
紫兰扶她起来,“奴婢伺候您睡下。”
第二天,莘桐早早梳妆打扮好就去了上房,碧桐已经到了,二太太也带着秋桐到了,碧桐的穿衣风格如旧,画的却是淡妆,少了张扬,却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妩媚。秋桐依旧淑慧沉稳,却是太素了,青丝随意绾了个纂儿,鬓角戴了朵珊瑚绿松石珠花,月白色拽地碎花裙裳,她长的本就清秀,如此一来,素的像是生了病一样。
莘桐见她二人眉来眼去间透着古怪,不知突然同时改变妆扮风格是巧合还是有鬼。
秋桐因为是二房嫡长女,素来对大太太淡淡的,大太太也不是真心喜欢她,见她这样打扮便不大高兴了,但没有明说,只让玉兰从盒子里拿了一对赤金镶宝石的梳蓖给她戴上。然后,大太太又嘱咐她们到了江府要守规矩,不能多行一步,不能多说一句,见了别人家的太太夫人要大方行礼等话,等谭红玉过来传话说车轿都准备好了,便一齐出了上房。
穿过江宁城大街,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江府大街。
在江府大门前,竟遇上了秦夫人和媳妇们。
不管怎样都是亲戚,且秦家的女儿如今封了妃还怀了龙种,大太太便热情地领着她们上前跟秦家女眷打招呼。
秦夫人敦厚,赶紧回礼,又介绍两个媳妇和原是媳妇现在是外甥女的苏玉屏。
秦家大少爷秦子江的嫡妻莘桐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生的尖俏下巴,柳眉凤目,今日的打扮也是利落端丽,原来她是翰林院大学士薛有道的孙女,名薛玉芳。那薛有道就是阮勋嘴里德高望重的薛大人,但在阮东岩嘴里竟是倚老卖老欺压后生的老迂腐。
秦家三少爷秦子涵的嫡妻莘桐是第一次见,她叫王雅舒,是京师步兵营大都统王志的小女儿,但她生的柔柔弱弱如病西施一般,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来是将门女。
大太太看着秦家的媳妇,再看看谭红玉,心里很不是滋味,世家就是世家,再走下坡路也是有底子的,稍有转机便可以重新飞黄腾达,所谓船破了还有帮,帮破了还有底,秦家的帮才破,宜妃就又给补上了,她以前目光真的太过短浅。
她握着秦夫人的手不放,笑着问:“老夫人不是爱看戏么,今日怎么不见她老人家来?”
提起婆婆秦夫人叹息道:“最近她身子不爽利,正吃着药呢。“
秦夫人眉尖一蹙,“菩萨保佑,赶紧让老人家好了吧。”
秦夫人笑了笑,“咱们快进去吧。”
大太太点了点头,与秦夫人一道进了门,路上又问:“江夫人怎么想起来请大家看戏了?可是有些年头不到江府来了。”
秦夫人深有同感的样子,“……不过,多走动走动也好,整日在府里闷的慌,出门罢,街上的人又太多,想热闹就把戏班子请家里来,邀上亲友,更自在些。”
大太太连连点头,心道,这算是冰释前嫌了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秦家这回害的阮家差点丢了花场,秦家是峰回路转祸变成了福,阮家却牺牲了碧桐。好吧,你们城门修好了,也该帮我们修修鱼池吧?大太太唇角现出一抹笑意,“还真巧了,前几天听说德胜班排了几场新戏,我便让管家去问,他们的档期排到了月底,说想听新戏初二才行,我就命人下了帖子,请了堂会,秦夫人也来看吧!”
秦夫人掐指算日期,恍然道:“下月初二,没几天的功夫了?”
“对,正好今日看完江夫人的,休息几天,再看我们的!”
秦夫人点头道:“你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大太太呵呵笑了。
护院引着她们进去,到了垂花门前便有许多下人抬了竹椅来,女眷便坐着竹椅去了花厅。
秦家加阮家,主子就足足十位,丫环自不必说了,迤逦成行,走过江府的雕梁画栋,欣赏着路上的风景。
苏玉屏坐在竹椅上不时动身子,扭着头看后面的莘桐,莘桐注意到,回给她一个笑容,她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还带着一种近乎戾气的东西。
莘桐心中打鼓,难道这位表小姐真记她的仇了?
这时,忽有人扯她的袖子,她回神,原来是在她右侧的碧桐。
“三姐姐,有什么事?”她一手扶着竹椅把手,往碧桐那边略倾身子。
碧桐小声说:“刚才你听见那个引路的婆子说了吗?今天唱的是《杜十娘》。”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没想到这里也有这出戏。
“三姐姐喜欢这出戏?”看碧桐眸间隐着兴奋,莘桐只好这样接话。
碧桐倚着竹椅背,慢慢说:“倒是说不上喜欢,不过这出戏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碧桐的身子探过来,用手遮着嘴巴,生怕别人听见,悄声说:“情郎是靠不住的……”
莘桐迷惑,见碧桐神色古怪又不安,但她没有情郎,才不怕,便坦然一笑,“只是戏文而已,姐姐不要当真。”
碧桐不再说话,坐正了身子,微扬下颌,轻摇团扇。
待她们这些后辈到了花厅,大太太、二太太、秦夫人和江夫人她们正从侧厅进来,脸上皆有惋惜之色。
莘桐隐隐听见她们在安慰江夫人,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好生调养就会好的……”之类的话。
莘桐猜她们大抵是去看过江少夫人了。
果真,碧桐在她耳旁道:“那江少夫人是不足之症,娘胎里就带的,活不了多久了。”
这时,太太夫人看见她们,招手让她们过去。
碧桐先行一步,秋桐趁机拉住莘桐,低问:“四妹妹,碧桐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莘桐眉尖微蹙,听着秋桐的声音里隐隐有不安之意,难道她有心里鬼才故意打扮的朴素想躲避什么?
“我没出来过,不认识这些夫人们,她帮我介绍呢。”莘桐顺嘴说了一句,听见谭红玉唤她,便快步赶了过去。
江夫人穿着丁香色描金云彩纹的褙子,正笑盈盈地看碧桐。
如瓷般细腻的肌肤,尖俏下巴,桃花美目,柳叶弯眉,大大方方,眉目间流露出几分从容,比其他的都有大家风范。
江夫人很喜欢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问,“想必这是秋桐吧?”
站在后面的秋桐脸上一热,尴尬至极。
大太太笑道:“这是秋桐她妹妹,碧桐。”
江夫人眼睛一闪,“哦!我当是…….真是老了,老眼昏花了。”
二太太安氏不大高兴,强颜欢笑,一把将秋桐从后面拽到了跟前,“江夫人,这才是秋桐!”
江夫人看了一眼,模样清秀但并不出色,苍白瘦弱,怎么像是有病的样子?名字里带个秋字,听着都觉凄凉,不好不好。大儿媳妇常年缠绵病榻,她真是怕了。阮家的女儿怎么嫡不像嫡,庶不像庶,颠倒混乱?
“这是小女儿莘桐。”大太太拉了莘桐一把,含笑说。
大家都看了过来,秦夫人低垂的眼睛不经意闪了一下,只是颔首微笑。江夫人点头,审视道:“眉目分明,很好。阮家的女儿真的是如花似玉,个个都美。我的两个女儿都已成人,你们好福气,有她们在身旁,真是羡煞人了。”
说罢,江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从阮碧桐身上闪过,阮碧桐身上那股子从容中透出的傲气跟宝如(即丽贵妃)倒很像,但只能惋惜,她已经被太后指定代为出家,这辈子是没出路了。
倒是阮家四小姐莘桐,年纪虽小,生的却娇美,娴静中透着一骨子灵气,多年在花场生活定是惠质兰心的,老二家的说前些天阮勋拿着这位四小姐种出的九子兰送给皇上,皇上很喜欢,赐名龙兰。
这次阮家花场保住,除了宜妃在太后面前求情,那龙兰也是起了作用的。
她想到了二皇子,她的外孙司徒渲。
“龙兰”一定要在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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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反戈一击”这个大章,分上中下还是完不了,汗,所以我传了一章“中二”所以亲们看见这个怪标题别介意,明天这个大章的“下”全部传上来~5000+字奉送,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