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桐和阮东岩一道出了书房，虽然这些年阮东岩常接济她，但，是暗中接济，所以，她和他虽熟悉又陌生，这还是回府后他们第一次独处，可这几天丁香和紫兰暗暗监视青灵，很多迹像表明，青灵不是二姨娘的人，也不是大太太的人，最大的嫌疑竟是她一向认为的阮府第一好人的大少爷阮东岩的人！
这让她很意外，又有些失落，如果青灵真是大少爷派到她身边的，那她就会一下子失去大少爷和大嫂子两个信任亲近的人，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定，毕竟证据不足，只是推测。
但见到阮东岩总觉得怪怪的。
她想走慢些与他拉开距离，可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步伐竟与她一致。
如此别扭，她干脆停下脚步，朝他福了身道：“大少爷，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哎！”阮东岩见她要走，抬手留她，“四妹妹，你急着干什么去？”
“万妈妈有事找我，你知道的……”
阮东岩当然知道，万妈妈一有空就喜欢倚老卖老为难不得势的主子和得势的下人。但莘桐的异样他也看在眼里，他温和一笑，拉着莘桐出了院子，到了安静的地方，叹息说：“那些刁仆你不要理就是了，如果认真，对付她们不知要费多少脑子，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听之任之，时间久了，她自己也无趣了。”
莘桐不然，那些下人每天偷懒耍滑，空下来的时间又没什么正事干，唯一的乐趣就是勾心斗角了。
但只是心里想想罢了，面上，她点了点头。
阮东岩看了她一眼，半叹半怜道：“父亲把花场的外务交给你一个姑娘家打理实在是太为难你了。”
莘桐正为这件事高兴，听见阮东岩这么说不禁问：“大少爷何出此言？”
“你常年呆在花场，熟悉的不过是花卉的种植和养护，就像咱们府里，大太太掌管内务，但决定阮府满门荣辱的终究是父亲所掌管的外务，你去花务堂就等于把花场的命脉握在了手里，你以为父亲会真的让你管理花务堂吗？你才多大啊？”
莘桐蹙眉，觉得言之有理，她再过半个多月及笄，才十五岁，无才无德，父亲又不喜欢她，怎么会把千辛万苦保住的花场交给她？
“你知道吗？花务堂的账都是赤字！你接手的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
“啊？”莘桐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我们家里不是靠花场才有今天的吗？”
“就是因为花场树大招风，才导致只亏不赚的场面，平民百姓温饱小康尚且难，谁还有闲钱去买花？买花种花的全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你说，你敢要他们的钱吗？况且，有的人根本就是抱着白拿的心态来的，你要，他也不给啊……”阮东岩细细说道花场经营的惨状，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莘桐认真听着，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豪门深似海”，回到府里，太多事情都与她原本想的背道而驰，成就阮家今日风光的花场，现在竟变成了一个大累赘！
“什么？……这次太后千秋寿我们府里倒贴了三千两？”
“不止呢……”阮东岩一脸忧虑，“如今父亲用碧桐的一生保住了花场，但是真正要致我们阮家于死地的不是太后，而是江忠敏，所以，父亲的真正用意并不是保住花场，而是放弃花场。”
“放弃？那为什么还要我去花务堂？还让我在半年内做出成绩！”
阮东岩看着她，满目哀悯，“保住花场，江忠敏会巧取豪夺，放弃花场，皇上还不答应呢！这就是骑虎难下。四妹妹，你一向知道你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我们与江家斗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花场的局面神仙也难扭转，所以就让你做这个替罪羊……到时候就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解散花匠、解散花场，内务府须另找花卉的供应商，追究下来便是你的罪过……”
“碧桐牺牲的是一生，可至少在佛寺里有吃有穿还有命活，你到时候牺牲的就是一条命了……”
“你已多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死了，父亲也可以睡得着了……”
莘桐越听，头越疼，听到这儿，简直是天旋地转，凝眉看着阮东岩，摇头道：“你的意思是，父亲让我死？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八年前你出府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么？”
“别人都有奶娘，你怎么没有？你的奶娘呢？”
“因为你的奶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父亲恨你入骨，杀你未遂.！”
“…….只好把你送出府去，眼不见为净！”
纵使有一个经历过生死的灵魂，莘桐听见这些还是承受不住，一手扶了旁边的石榴树，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脸色苍白，重重喘息。
阮东岩唰地打开折扇，轻轻摇着，阖眼道：“我与你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父亲要我半年后取得学士封号，何其难！翰林院封学士是有顺序的，皇亲在前，贵族在后，我只是一个官家庶子，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资历上讲，半年内我都不会得到学士封号。况且，父亲嘴里常说的那个薛大人，根本不是提携我，而是排挤我，我所学，全是我自己努力得来，没有薛大人，我进步反倒快些！”
莘桐眉头紧蹙，看着阮东岩，他们竟是同病相怜了？
“父亲就是料定我半年后封不了学士，到时候就可以以家法族规治我的罪……”
莘桐还是不肯相信，“父亲为何要这样对你？你怎么也是长子？没有了你，谁还能帮他？”
“大姐夫可是昌平侯啊，而且，岑哥儿也十岁了，明年便可捐个官生考秀才，三年内父亲定会想办法让岑哥儿取得功名。”
岑哥儿？莘桐摇头。岑哥儿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子。
“四妹妹，我帮你一次，却没把握能帮你两次，况且，半年后我也面临灾祸，你要好自为之。”
“帮我一次？大少爷，您说的是……”
“就是梅花簪啊。”阮东岩看向她，目光坦然，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那对梅花簪是你……”
“对！”阮东岩点头，“我在外头好歹认识些人，得到风声，知道太后要从我们阮家的女儿中选一个替她出家，父亲和大太太心目中的人选肯定就是你，我便让非也悄悄把簪子放进你房里。现在你也知道，那是三姨娘的遗物，父亲看见果然动怒，不让去祝寿。剩下的是碧桐和秋桐，碧桐虽和我不是一条心，但毕竟是我亲妹妹，我不能害她，我知道那牡丹引凤的插屏不是她绣的，所以才放心，只是没想到她自作聪明抢功，反而害了自己……”
真是阴差阳错，这么说，碧桐今日的难和她也有关系了？
真是乱七八糟了，她以为自己有些聪明，没想到事实扑天盖地涌来时，她还是无法招架，心绪混乱。
阮东岩见状道：“四妹妹你不舒服？”
“你跟我说这么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我怎么能舒服？”她睨了他一眼，话也不想说了。
“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也得走了，免得有人看到生疑。四妹妹，父亲还没说定你什么时候接手花务堂，你不要放弃，你可以想办不去花务堂。”
能有什么办法？说的轻巧。
阮东岩听不见她回应，摇了摇头，无奈离去。
待阮东岩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莘桐才站直了身子，舒了口气，慢慢往前走，思索着。
她不相信阮东岩的话，虽然他有意无意地为梅花簪的事做了解释，她还是不相信他。
虽然他说的句句在理，又十分真诚，她就是不相信。
虽然父亲真的厌她，对她也凶，但她有种感觉，父亲不会虎毒食子。
今天，他跟她说这些话不是刻意安排，倒像是个巧合，顺水推舟，还带着一丝紧迫。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接济了她这么多年不会就是等她入府后害她吧？这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应该不会。
不行，不管怎样她都得防备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几天她得偷偷了解一下花务堂的情况。
上房内，关于去江家赴宴的事算是敲定了，大太太说要和二太太说点正事，就让大伙儿都退了。
谭红玉有事，急匆匆走了。
碧桐款款起来，向两位太太福了身，跟在秋桐后头，慢慢走出上房。
“三妹妹等会儿要去哪儿啊？”秋桐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碧桐含笑，“当然是去找四妹妹了。”
“我也正想去呢，不如，我们一道吧。”
“好啊，人多热闹嘛。”碧桐保持着笑容。
“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去江府时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毕竟是江府啊，我可是第一回去呢，不知道江府到底是什么样？”秋桐说。
碧桐轻笑，“豪门府邸都差不多了，江府顶多就是大一点，富丽一点，规矩多一点罢了，二姐姐你不用太刻意，江家少爷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你都是美人呢。”
正好，出了院门，秋桐眉一蹙，“碧桐，你不要乱说话！”
碧桐往后瞧了一眼，上房的丫环婆子们消失在她的身后，她也不用装了，冷哼道：“我怎么乱说了？我说的是事实——你刚才在大太太面前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看我不够可怜吗？连门都不让出了！你真狠啊！”
秋桐噎舌，又气又无奈，转身对锦松和茉蕊道：“你们两个去玩罢！不用伺候了！”
茉蕊应了一声，就走了。
碧桐却提高声调道：“锦松——谁是你的主子啊？”
锦松一怔，“当然是您了三小姐。”
“我没让你走你走什么！紧紧跟着！”
锦松看了二小姐一眼，迟疑应声：“……哦。”
秋桐听此，急的直绞手绢，“三妹妹你……你不要太过分！”
碧桐摇着团扇，袅袅婷婷往前走，故意气秋桐，“反正我是没有希望的人喽！所以，就放开一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下半辈子只能念经，太单调了，我要趁着现在还是自由身，把下半辈子想做的事都做了……”
秋桐一怔，追上去，凝声问：“你想做什么？”
碧桐眼睛睁大，“二姐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秋桐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掐进皮肤里，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秘密怎么会被碧桐知道，但太后已经下了旨，碧桐不过是垂死挣扎，她不怕。
听不见秋桐回应，看不见秋桐害怕，碧桐有些失落，扯出妩媚的笑容，放低声音说：“二姐姐你放心吧，我只是想做我这辈子还没做过的事，不会害你，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大家的……”
这明明是反话，明明是威胁！
秋桐冷声道：“我们姐妹一场，你不要逼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
碧桐猛咽口水，“二姐姐你说到哪儿去了！活的好好的我可不想死！”
这时，忽看见莘桐走了过来，碧桐一喜，摇着扇子就走了过去，“四妹妹！四妹妹——”
莘桐正分析着阮东岩给她的那一堆虚中带实、真假难辨的信息，猛地听见有唤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北花园。
她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先放到一边，提着裙裾快步迎上，福身道：“二姐姐，三姐姐！”
碧桐嘟嘴低嗔，“你带着伤就不要对我们客气了。”
“那点小伤已经结了疤，没有大碍。”
秋桐近前，笑着问：“四妹妹，大老爷叫你和大少爷有什么事啊？”
莘桐低着头，眼眸微转，就算是当年秋桐和碧桐还小，但后来一定从她们娘亲那里听到一些东西，她不如试试。
她叹了口气，嘟着嘴，委屈道：“还不是因为梅花簪的事？我以为，都好几天了，父亲该消气了，我也没敢再戴过那簪子，没想到父亲还记着。”
“啊？”碧桐意外，又很好奇的样子，催促道：“父亲怎么了？你快说！”
莘桐缓缓摇头，脸上现出因某种回忆而痛楚害怕的神色，“……他好凶，吓的我腿都软了，头嗡嗡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反正他那个样子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什么？”秋桐和碧桐对视一眼，都是两手捏着团扇，挡在下巴处，似真有一头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向她们扑来。
莘桐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幽怨、恐惧，“本以为回到府里日子会好过，现在真的提心吊胆，父亲让我想想八年前我是怎么出府的，让我好自为之，如果再犯错误，就要像当年一样……”
碧桐的眼睛睁的跟铜铃一样，用力咽了口口水，像是要接话的样子。
莘桐便哀哀看她，希望她嘴快接过话头，说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碧桐咽了几口口水，也没说，而是轻拍了拍她的背，哀悯道：“莘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要出家，跟死了也差不多，我跟你说句知心话，你还是赶紧离开府里吧，太危险了。”
秋桐也叹息，“没想到大老爷的脾气还跟当年一样，没有改变多少……”
莘桐怕道：“离开？我能去哪儿呢？”
碧桐想了想，笑道：“可以出嫁啊！”
“出家？”莘桐连连摆手，“那我宁愿去要饭！”
碧桐嗔她一眼，“你听清楚，我说的是出嫁！”
秋桐思索道：“也对，四妹妹你年纪也到了，赶紧嫁人，就不用留在府里。明天我们要去江府看戏，我想不一定都是女眷，这是你的机会，说不定当场就能让大太太为你定了亲事。”
莘桐感激地看着她们，心里叹气，她们还真是其言也善，真的为她着想……..
看来，从她们嘴里是掏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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