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没多久，门口忽然一暗，炽烈的阳光被遮挡住，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
卓子瑞以为是姐姐又回来了，暗想果然没那么容易把她唬住，暗暗琢磨着要怎么哄她，睁开眼时被吓了一跳。
“孙，孙前辈！？”
是卓半雪的师父孙谷灵，穿着件暗色的衣服，身体微微有些佝偻，遍布沟壑的脸上显出老相，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孙谷灵不喜欢卓子瑞，而此前发生的事更令她无比气恼，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眼中闪烁着道道怒光。
卓子瑞略微迟疑一下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多谢前辈相救。”
说的非常诚恳，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条胳膊是孙谷灵治好的，即使自己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能否定，况且她还是姐姐的师父，总要适当的尊敬一下。
“不必谢我，若是你来找我，别说是一条胳膊，就算是命没了我也不会看一眼，可谁让求我的是我那宝贝徒弟，她的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满脸怒意的老太婆说起话来很冲，冷言冷语的满是讥讽之意，卓子瑞以为自己这条胳膊又花了她许多珍贵的药材，因此才能在一夜之间痊愈，心里有些发虚，讪讪笑着不说话。
沉默了一阵孙谷灵开口询问，声音冰冷，“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为了给我治疗一定让孙前辈花费了不少心思，小子日后必定加倍报答。”卓子瑞垂下头，低声的道。
“报答，你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孙谷灵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声音依旧冰冷，脸上的寒霜似乎能刮下来。
摆了摆手制止卓子瑞的话，她满是不耐烦的道：“况且我之前说过了，此事是看在半雪的面子上，和你没有关系，我若是要报答也只会找她。”
“此次来不是为了你那条胳膊，在你看来那是件大事，可在我眼中不过举手之劳，这便是实力的差距，别说你是骨骼碎裂，就算整条胳膊都没了我想要将它复原也不算难事。”
轻哼一声，神情极是傲然的看了他一眼。
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骤然转冷，声音竟透着一股阴森，将烈日的炎热驱散，小屋如同坠入归于之中，寒意直入骨髓。
“你之前和半雪说了什么？”她目光凌厉。
卓子瑞紧皱起眉头，薄薄的衣衫和未穿没有区别，丝毫抵抗不了寒意，他忍不住打着寒战。
心中升起一股子怒意，口口声声说着不是为了此事，若是真不介意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他过去虽然不喜欢孙谷灵，可心中一直认为对方是个可敬的前辈，没想到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人。
“孙前辈对我有何不满尽管直说，我能和姐姐说些什么，难道会说前辈的坏话？我卓子瑞虽然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之人，但也不会在背后冷言冷语做些小人之事。”
他咬紧了牙关，呼出的热气形成一股股白雾，对着孙谷灵怒目而视。
装作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满是沟壑的脸上扬起一丝讥诮，屋内温度再降，一层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墙壁、桌面、床沿……
卓子瑞再也忍不住，身体直打哆嗦，拉开棉被快速盖在自己身上，只是棉被也是冷冰冰的，仿佛里面塞着满满的冰块。
怒视着孙谷灵，这个老女人在发什么疯，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就得活活冻死在屋里。
“说，你之前跟半雪说了什么话，让她突然之间发疯不愿和我闭关修炼。你可知道为了此次闭关我花费了多少心思准备，数百年来攒下的所有灵药、源晶几乎花的精光。”
孙谷灵神色气恼，看着卓子瑞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恨意，若是可以，她真巴不得冻死这个没用的混小子，留他在世上只会拖累半雪而已。
“我做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她着想，希望她能尽快提升实力免得以后走上我的老路。”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身形也佝偻了许多，强者身上无意间散发出的威压气场消散殆尽，仿佛在一瞬之间，这个在灵心山上纵横睥睨的强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妇，脸上每一道沟壑都是一个沧桑的故事。
无力的挥挥手，烈日的光芒从门口和窗户中射进来，寒意顿时散去，小屋从鬼域回到了人间。
卓子瑞扔开棉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奇的打量孙谷灵，弄不明白这突然之间的转变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半雪去找我，告诉我她不愿意闭关修炼，想要和你一起离开灵心山做对安心享乐的富家翁，还说以后再也不会修炼了，她愿意陪着你渡过数十载的人生然后死去。”
孙谷灵沉默了半晌，艰涩的开口，声音中竟有一丝哀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之前究竟和她说过些什么让她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姐姐，愿意与他生死相伴！
卓子瑞脸上流出笑容，心中被一股暖意充斥的满满的，不过他不会让姐姐这么做，最多不过百年时间，对修行之人来说实在太短暂，他怎么忍心让姐姐为了自己失去那么多。
“我和姐姐说打算离开灵心山，买几艘黑鱼艇在附近捕鱼。”他心中有些羞愧，补充道：“孙前辈放心，我会去劝说姐姐让她和你闭关，姐姐修行天赋极高，实在没必要和我这个废物过一样的生活。”
他自嘲的一笑。
孙谷灵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喃喃的道：“果然又是为了你，卓子瑞，你可知道半雪已经为你牺牲了许多，为何你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害她。”
卓子瑞心头不悦，他是无能，没有孙谷灵那样强大的本事能在处处都帮到姐姐，但他对姐姐的心却是最真，为了姐姐他可以付出一切，又怎么会去害她？
“孙前辈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会去劝说姐姐，让她留在灵心山上，实在不行我自己也留下，不过是被一些眼红之人欺负，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他正色道。
孙谷灵没有答话，茫然的看向窗外，“你可知道，我与半雪和你是不同的，我们都非人类！”
孙谷灵本身也是来自地球，乃是数百年前一棵柳树成精，后来修炼有成进入离界。在离界中呆了几百年，几年前突然心血来潮又回到地球上，结果便发现了卓半雪——一枚成精的玉石。
那时候卓半雪已经收留了卓子瑞，姐弟二人过着虽然贫困但却无忧无虑的生活。孙谷灵想要收她为徒，带她去离界修炼，因为地球上实在不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即使有源晶辅助修炼速度也远不及离界，但是卓半雪不肯。
地球处于轮回之中，离界则处于轮回之外，两者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壁障。这道壁障并不算强大，有孙谷灵的保护卓半雪想要度过去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卓子瑞就麻烦了，他那时身体孱弱，又加上年幼气血不稳，即使有孙谷灵相助想要度过壁障也是九死一生。
卓半雪不肯丢下弟弟，便一直等到卓子瑞长大，气血稳固之后才和孙谷灵进入离界。
“姐姐是玉石精！？”
卓子瑞挠挠头，心中虽然惊讶但并不觉得如何，精怪也好，人类也好，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孙谷灵和姐姐都能正常的生活在灵心山上，可见精怪和人类之间并没有彻骨仇恨又或者是被忌讳的防范。
“你不明白，人和精怪是截然不同的。人类、飞禽、走兽……这些都是先天之灵，一旦生成意识轮回之中便有灵与之结合。但精怪不是如此，精怪产生于没有意识的物体之中，生长而成的花、草、树、木，天地造成的金属、石头，人力制造的桌、椅、板凳，时间长久了都有可能生成意识，继而形成后天之灵。”
“我与半雪都是后天之灵，先天之灵不论生死都在轮回之中，后天之灵生在轮回之内，一旦死去便在轮回之外。”
轮回分为生、死两个部分，站在离界的大地上抬头仰望星空，所看到的有漫天星辰组成的星河便代表生的部分，一切灵在生时都位于星河之内。
离界大地的极深处有冥河存在，这冥河便代表轮回死的部分，先天之灵死后从星河坠入冥河，被冥河之水洗去记忆，之后或是几天或是几年，便会再次升上星河，这便称之为投胎。
而在冥河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名叫寂静海，是后天之灵死后的去处。
灵死之后便会丧失一切知觉，看不见，听不到，无论是在冥河中还是在寂静海中都无法彼此接触，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只有自己的思维孤独的存在。
先天之灵还好，很快便会被洗去记忆，意识消失，可后天之灵却享受不到冥河水带来的好处，也无法投胎转世。
一旦死去便永久的陷入绝对的孤寂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和别人交流，只有自己的思维在缓慢转动。
这是一种另类的永生，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折磨，没有人想要这样的永生，他们宁可真正的死去，一切，记忆、意识、灵，都消亡。
“你明白了吧，对于半雪来说修炼是她唯一的机会，若不能长生，她将来必会陷入永久的折磨，永世无法脱离。”
孙谷灵神色哀戚，这就是后天之灵的宿命，天道何其不公，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却不肯给他们死的解脱。
卓子瑞被这一番话惊到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姐姐的命运，而她，宁愿接受这样的命运也要和自己相伴短短的几十载。
“没有办法改变吗？”他声音干涩，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张嘴便疼的厉害。
“有！后天之灵可以被炼化成法宝的器灵，法宝在则器灵生，法宝毁则器灵彻底消亡。法宝因此威力大增，而后天之灵从此之后便一切都掌控在主人手中，生与死，所思所想，都逃不出主人的手掌。”
“便和我一样，”孙谷灵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半雪过去也是这么打算的，她想陪着一个人，与他同生，与他共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