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哥哥,你讨厌我么?”那一声儿低回暗唤,叫的人心儿都颤。
宁采臣迷惑了,这女孩与普通的女孩完全二样,从外表上看来,她很柔弱,但接触越多就越不是那回事。初进酒店时,她给人并不太多的印象,吸引不了太多的目光。只知道这女孩子一进来,就触发了第一件血案,便是在路上给青衣门的人下了虫药。而下药的原因,只是为了这二个人多看了她几眼,表现不够尊重罢了。想到这,宁采臣对自己的大意有点儿不满了,早就应该对聂小倩多加注意的,出手这般狠辣,怎么可能是寻常的女孩子?
在宁采臣思量沉吟的当口,聂小倩没有催促他,而是自顾自在屋子内找了套沏茶的用具,点起了一个小碳炉子,开始煮水。她既这样执意要做,宁采臣便爽性先不说,在边上细细观察了下她的容貌。聂小倩的脸粗看之下,没什么特点。但等他真正细看了,才发现这女孩长得不错,细长的淡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水盈汪汪的,透着股清慧,光滑娇嫩的脸蛋,配着小巧的嘴唇儿,那樱蜃如花般鲜艳,让人忍不住想亲上一亲。就只是皮肤血色少了,稍显不健康的雪白,但这样反而衬得她我见犹怜……底下一路看去,那聂小倩在他眼内越来越鬼魅动人。而她呢,却就任他瞧,沏茶的手势身段,也做得越发优美,边演着茶道,边缓缓说:“哥哥,你这时儿也喜欢了我么?我小时候可丑呢……嗯,我记得,初来桃源村的时候,是我娘带着我,那时村里的人都夸我娘长得好,男人们更是拼了命的讨好我娘……只是我娘一个也不欢喜,我也不喜欢,那些个男人都象堆苍蝇,叫人家想起来就要恶心……我娘这么美,那些脏物儿怎么配得上她?她忧愁起来,连雨也会变得象哭似的……我娘很美的,你信不?你不信么?唉,可惜我娘不在这儿,要不然你见了她,一定也会挪不动步,就赖着不走了……”她说着,沏好了一壶茶,拿了盏茶钟儿倒了杯,放在了桌上,沿桌面儿推了过来,“哥哥,你别傻站着,喝呀。”
宁采臣嗯了一声,倒有些面红,怎么看一个女孩子会出了神,她才多大呀?为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上前一步,伸手要端茶杯,一低头,却瞅见了她水葱儿似的纤纤手指,一根根如玉似晶莹,又不竟呆了。聂小倩觉察了,缩回了手儿,掩嘴一笑,倒将宁采臣这书生笑了个大红袍,脸上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耳根,赶紧端了茶喝了口,又喝的急了,呛了一嗓子,大咳起来。聂小倩抿了嘴儿,笑道:“哥哥,慢着点喝,茶本就要慢品的,心要静,才能尝出个味儿来。”一头说一头站了起来,“那边有架琴,等小倩弹上一曲,给哥哥静静心。”说着话,碎步轻移,到了一边坐下,便就弹起了琴。
宁采臣蒙蒙胧胧的,跟着坐下来听,才听了会,忽想:怎么弹起了琴?不是说周围有吃声音的虫子么?为什么能听琴呢?一串子疑问才展开,又被那琴乐打断,于是又放下了,静心听琴。听了一阵儿,聂小倩忽又低唱道:“问一声赶考的书呆子哥哥哟,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又为什么讨厌我?你既喜欢了我,就不能讨厌我,你若讨厌了,便是变了心意儿……你有没有呢?”唱到最后一句,却是问他了。
宁采臣刚想说一句,“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喜欢你,”忽然又压下了,生出了这个念头,自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她还小呢,怎么会对小女孩生出了这种念头?才思到此,聂小倩脸色稍变,按琴站起,拍着手儿,跳着舞步,靠近了他,“哥哥,我再为你跳个舞吧。”伸臂展肢,围着宁采臣灵巧的跳了起来,那双脚踏着奇异的步伐,缓慢而高雅,一头口儿又唱了起来,“什么虫儿嗡嗡嗡?……什么虫儿提灯笼?……什么虫儿爱跳舞?……什么虫儿吃害虫?……蜜蜂飞来嗡嗡嗡,……萤火虫儿提灯笼,……花儿蝴蝶爱跳舞,……蜻蜓最爱吃害虫……”边唱边绕着圈,“哥哥,我围着你跳三个舞,就会长大了,你喜欢么?”她又低低儿说。
宁采臣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聂小倩竟真的在一点点变大,到了这刻,他再怎么沉迷,也感到不对路数了,只是挣扎着想起来,背过身不看她。心内只是说:不好,这鬼丫头一定施了什么虫术,自家竟中了招,要知他打小便在七宝斋习武,定力原是极好的,到了这会子,竟为一个小女孩所迷,说出来不是个笑话么。他七宝斋的赵细雪赵四姐姐,如许大的美女,他天天对着也不曾痴迷,今日却对末成年的女孩起了色心,这里面要没有鬼,那才是真见鬼了!只是他费了老大的劲,身子硬是不动,也不知是怎么了,身体跟心是相反的,互拉了好久,眼睛就是移不开小倩的身形,不由气自家不挣气,定力还是不够,竟抗不了一个女孩的诱惑,就算这女孩出千,那也够丢脸了。挣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便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疼痛之下,方“啊哟”一声跳了起来,将舞到跟前的聂小倩推了开去。这一推,将眼前的人儿打回了原形,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刚刚的娇艳美貌,化成了水中月,消散无形。与此同时,他一推之下,还打碎了样什么东西,一声脆响,传到了他耳内。宁采臣擦着嘴角的血迹,闻声低头,地下有面镜子,碎成了几片。
聂小倩功亏一篑,小脸上很是意外,后退了二步,望着宁采臣低叹:“哥哥,真好浪费,将我的虫之魔镜都打破了!”说着弯腰低头,拿起一片碎镜看了看,“没用了,都死掉了,唉,失了这面镜子,可怎么抵挡住外公,救出婆婆呢?”说完将手上的碎片复扔到了地上,呛的一下,又碎裂了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