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已近十点，夜色中的音乐楼静悄悄的，只有零星一两间教室还亮着灯光。最后练习的学生也收拾乐器，准备离开了。几人正说说笑笑，突然教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女生冲进来，满脸惊惶地喊：“楼要塌了！快跑啊！”
几个学生惊诧地打量着她一身狼狈，脸上沾着烟熏的黑灰，竟好像刚从失火现场逃回来一样，身后还背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生。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本还怀疑对方是神经病的学生们纷纷变了脸色，“地震了？是地震了吗？”
“是恐怖分子袭击了！”楚颜脱口而出。几人慌忙冲出教室，看到走廊另一端的一间教室，熊熊的火光近乎喷射般蔓延到走廊，都发出惊惶的尖叫，争先向楼下逃去。
“同学，我来帮你吧！”楚颜跑在最后面，旁边一个男生好心地把菲菲接过去。楚颜连忙道谢，看到对方戴着黑框眼镜的脸，有点眼熟。
门卫大爷早就等在在大门口外，跳着脚催促最后几个学生出来。楚颜跟着男生逃出楼外，她转回头，看到音乐楼一间间漆黑的教室相继被火光点燃，凶猛的火势好像困在笼子里咆哮的野兽，横冲直撞地把坚固的铁栏杆一根根砸弯。脚下地震般的震动始终未停过，音乐楼在这诡异的地震中摇摇欲坠，好像随时要被黑暗吞没。
“还傻站着啥？！等楼塌了砸死你啊！还不快走！”门卫大爷气急败坏地嚷嚷。楚颜紧紧盯着楼里，宗子诺还没有出来。
她本来以为凭面瘫兄的能耐，她是不需要担心的，可远处火警的鸣笛都传来了，心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揪紧。突然“砰”的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二楼一排窗户被震碎，明锐的火光冲出窗口。楚颜惊魂未定地看着飞溅到脚下的碎玻璃，那一瞬胸口好像被掏空了。
她大口吸气，等待心脏慢慢恢复知觉，终于转向一边背着菲菲等她一起离开的男生：
“麻烦你，替我送她去校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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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类的嘶鸣仿佛尖锐的风声穿过空气，一股森森的寒意在高温蒸腾的走廊里弥漫。飞散的火星中，庞大的影子从火光后浮现，露出它狰狞可怖的真面目。
那似乎是一条巨大的黑色的蟒蛇，却长了足足有九颗头颅，或者说分连开九条蛇身，每条都足有碗口粗细，冰冷如金属的鳞片上交替流淌着赤炎与寒冰的光。这好像从古老的图腾里活过来的可怖怪物，妖娆舒展着九条修长的身子，像一只畅游在岩浆里的怪异的巨大水母，那股庞大而阴森的气犹如岌岌可危的雪原悬在头顶，铺天盖地的寒意冻僵人的手脚。
“原来是九婴。”宗子诺喃喃。那是远古时的大妖魔，《淮南子·本径训》中曾有载，乃九头蛇身的水火之怪。自从阴阳界新的秩序建立，九婴这样的妖魔就只该存在于传说里了，可它此时活生生出现在宗子诺眼前，即使这里是鬼道。
他直视着舞动的九条蛇身如触手般环绕着中间一道人形的影子。女孩还披着千大的运动校服，敞开的衣襟里却露出黛青色的胸口——那是密密覆盖的细小的鳞片，像一层密不透风而又贴身的软甲沿着女孩胸口以下与蛇身相连。她鳞片下裸露的皮肤白得像张纸，微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的阴冷眼神就像一条在打量猎物的蛇。
“是妖化，还是代行者的末路？”宗子诺低声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女孩尖细的声音说，她的口齿有一些生涩和含糊，似乎很久不说话变得不太熟练，“我和阿婴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人来带我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做为报答，我就不杀你了。”怪物的九颗头颅探了过来，丝丝作响的信子轮番喷吐着严寒与灼热的气息，针刺般几乎要刺伤宗子诺的脸。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出去。现世的阳界已经容不下九婴这样的妖魔。”宗子诺仍然平静地说。
“哈！谁管那些？我才不要烂在这个鬼地方！我和阿婴不知道努力了多久，从第一个人闯进这里开始，我们希望他能带我们出去。可他没有！他太弱了，虽然我一直在暗中帮他，可他还是被这里的小鬼们发现，抓出来吃掉了。他居然被那些臭虫般的东西杀了，死了也活该！可是却没有人带我们出去了……”女孩尖锐的声音低了下来，蛇头们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四下舞动着。此时分明不是聊天的时候，宗子诺却收起手中的枪，静静听女孩注进凉水般的声音絮絮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我学了聪明，先在那些没脑子的小鬼前抓住了她，可她也走不出这里。活人在鬼道是不能待得太久的，她终于也要死了，可有一天，她的家人居然跟着找了过来，虽然没过多久，他们都死了……但我发现了一个好办法！这些误闯进来的人，虽然他们都不能带我们走出这里，可他们能引来更多的人来！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又死了……但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带我们出去！我试了很多办法，我让那些在这里死掉的人去抓更多的人来这里，托梦、许愿、请仙游戏……”
“也包括鬼铃？”宗子诺突然问。
“没错，也包括鬼铃。那是某一天我在一个女生身上发现的东西，很神奇的小东西，居然能通过它联络到外界。虽然人类的电子信号是传不到这里的，但我能用它把我自己的力量传送出去，和电磁波是一样的。外面的世界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啊，变得那么神奇……我利用这小东西找能带我们出去的人，又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我找到了，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女孩欢喜得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笑声后是群鬼悲怆的哀嚎。那仿佛十八层地狱最苦最漫长的煎熬，多少人无辜受难，化作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的皑皑白骨，仅仅因为一个作茧自缚的怪物想从自己创造的域中出去
宗子诺沉默地望着狂笑的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是悲是怒。
“哎呀，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果然是太久没和人说话，就忍不住了吗？”女孩惊觉般喃喃，九颗蛇头情绪不满般地扭动着身子，她伸手轻轻安抚它们，“阿婴不急，等出去了，我们就能和很多人说话了……”
“你不能出去。如今的界已经……”
“你真啰嗦，没用的废话还有必要重复吗？你能阻止我们出去吗？”女孩不耐烦地打断，冷笑着斜睨着宗子诺，“道貌岸然的驱魔师，你私心放那两个女孩从生门离开时，就没想到后果？我真喜欢人类的自私和愚蠢，还有你们的不自量力。如果不是你来，就算那个女孩为了救朋友真的找到这里，她也没那个能耐从这里出去。如今她已经替我打开了通道，无论我走不走，鬼道对现世的侵蚀都已经不可避免。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能怎么阻止？”
她说的没错。楚颜打开的那扇门还敞开着，门的另一边已经能看到现世的灯光。无论宗子诺是否有能力对抗九婴，异界之门被打通，鬼道被惊动，一切就不可逆转。他在决定救菲菲时就已经对此有心理准备，眼下只是所预料的最糟糕的结局之一。
“说不定。”宗子诺仍淡淡地说。
九婴对这个年轻人类的平静有些不安了，那看起来并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似乎是真的有把握，所以对那即将临头的祸事不惊慌，也不恐惧。
她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之前她太过得意，近乎发泄般自说自话了那么多，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却也放下武器，耐心地听她说话？那明明不是聊天的时候，她敢这么做是因为肆无忌惮的，那这个驱魔师是因为什么？难道说……他是在拖延时间？
这些想法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九婴就找到了她不安和疑惑的答案。空间里异常的持续升高的温度，早就不是人类能承受的热度了，眼前的驱魔师却仍神色如常。因为那高温的来源就是他，他周围的空气正如水一般流动，点点火星般的光亮起，从暗红转为赤金的颜色，像点燃了一匹无形的缎带，火星扩散、蔓延，渐渐涂抹开幕布般的火光。火焰的赤浪几乎要淹没宗子诺的身影，他漆黑的短发被热浪掀起，深墨般的眼瞳映着炽热的火光，像埋着火种。
他身上好像缚着一个无形的锁，里面锁着让人无法估量的东西。此刻，那东西睁开了眼，就要挣开锁链冲出去。炽热的火焰已经从锁的缝隙里泄露出来，发出要点燃世间一切的光与热。
宗子诺低声吟咏着古奥而艰涩的语句。那并不是阴阳道的咒语，而是某种古老的契约。漫漫而清越的长鸣仿佛从天外传来，穿过炽热沉闷的空气，在高空久久盘旋。锁链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地拖动着，神明般巨大华美的影子从宗子诺周身火光交织的结界中挣脱而出，终于展开火焰的巨翼，火苗如羽毛般飘散。它傲然地昂起美丽的头颅，炽目如炬，在年轻的驱魔师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因震惊与畏惧九颗头颅纷纷发出嘶鸣的蛇妖。
“迦楼罗……”女孩嘶哑的声音在蛇鸣中颤抖地响起，“……你是代行者？！”
不等宗子诺回答，她就难以置信地咆哮起来：“不可能！你明明是阴阳道的人！阴阳道的驱魔师怎么可能是代行者？！”
“我的确算不上代行者，只是曾机缘巧合，可以短暂借用它的力量，对付你已经足够了。”对她尖锐的质问，宗子诺很坦然地回答，他从不介意让对手死的明白点。他重新拿起搁放在一边的长枪，向九婴迈步走去。他身后那凤凰般的金翅鸟轻轻扇动羽翼，火焰像受到牵引，游走的赤龙般重新盘绕上枪身，在枪刃凝聚狰狞怒目的龙首。
“你不是代行者？那么说……”女孩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疑惑中，任凭九婴的九颗舌头发出刺耳的嘶鸣，仍兀自失神喃喃。她突然睁大了眼，惊叫起来：“你不是代行者？！你疯了吗！没有真正的契约还敢借用神魔的力量，区区一个凡人的身体经受的住吗？！”
宗子诺没有回答，只望着她，幽深的眼瞳里火光摇曳着也仍并不见疯狂，相反，只有古井般的平静无波。
“阻止你其实很简单。我在这座楼周围已经提前布好了结界，就算鬼道对现世的侵蚀已经无可避免，但在它还只是在这座楼的范围内前，毁掉这里就可以了。”他淡淡说，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不是毁了一整座楼的危险计划。
“疯子！疯子！你们阴阳道的都是疯子！当年洛家那对姐妹如此，如今你这个后辈也是！”女孩高声咆哮，“就为了救那么一个凡人，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她是我的同学，发现了就不能不管。”仍然风轻云淡的语气，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暴怒。
女孩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天下间千千万万的人，你救得过来吗？！凡是你遇到的，你就不能不管，难道你为救一个人就不惜引起一场灾难吗？！你可还记得你驱魔师的职责！”
宗子诺沉默了下，低声缓缓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不想再为了这种所谓的大义牺牲任何人。”
他注视着女孩目眦欲裂的双眼，终于有些好奇：“我现在倒是很奇怪，你到底是谁了。为什么这么在意驱魔师的职责？”
女孩愣了下，冷哼：“我只是不想败在像你这种愚蠢的驱魔师手下！”
“是这样吗。”宗子诺仿佛了然地点头，“不过，我不是驱魔师，我是轮回师。”
他突然动了，爆发出飞跃般的速度，身形在原地留下一串残影。九婴突袭的头颅落了空，愤怒地将毒炎与寒冰瞬间填满宗子诺原本的位置。宗子诺奔至九婴的切近，跳跃着躲避它九颗头颅交替喷射的剧毒的水火。他突然如鹰般腾起在空中，身体翻转，坠入蛇怪九颗头颅的空隙间，手中赤炎的魔枪随着下坠的去势全力刺出！
烈日坠天般的光芒在鬼道的深处爆炸开，淹没了一切！炎龙的咆哮在尖锐的凤唳和蛇怪凄厉的嘶鸣中，响彻黑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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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石子投入到如镜的水里，打碎了一池璀璨的星光。灼灼呆呆望着那颗没有在水面轻盈地跃起，却直直沉入水底的石子，好像也打碎了心里的一面镜子，飞散的碎片扎得心头发慌。
“就知道你在这。”身后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轻快地走来。宗麒走到她身边，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脸色惨白，微微一怔：“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灼灼没有回答。远处水声轰鸣，却在这寂静的夜中突然听不到了，好像古老的传说般坠入归墟，那些找不回家的魂之荧光星辰般飘荡在身边，像黑暗中静静凝视的眼睛。
好像又有什么要失去了。就像她曾所失去的那些，坠入到世界尽头那无光的深渊里，再也听不到声音。
她想伸出手，把它抓住。
“宗麒……该办的事也办完了，我们明天……就回千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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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章拆两节了，其实都可以拆三节……最终章，实在长了点=_=
争取明天终章和尾声，终于要完结这个故事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