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七月中旬，漫漫的雨季。
干燥的北方其实是没有雨季的，但每年入夏，也总有那么小半个月阴雨连绵，被灼灼固执地称为雨季。刚放暑假就碰上这段时候，是件很扫兴的事，不知多少在期末憋足了劲的青春好少年此时蔫在家里如兽困笼中，满腔热血都要被这没完没了的雨水浇得透凉。可这对灼灼没差，她放暑假了只意味着平时上学的时间也可以被姑姑更光明正大地使唤去干活了，反而更忙些，她也习惯了。她心烦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下雨，尤其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没办法转移注意力，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
“哎，小灼，你心情很不好啊？”苏茵端着托盘回来，坐到她对面，看到她望着窗外发呆的眼睛说。
“……还好吧。”灼灼从托盘上拿走她自己点的东西，边扯开一包番茄酱边没精打采地说，“我一到雨天就心情不好，你不是知道吗。”
“可今天不一样啊。你平时都只是发呆，今天还皱眉了。”苏茵仔细打量着灼灼的脸，“和宗麒吵架了？”
灼灼正把一根沾满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的动作顿住了。苏茵把吸管插进草莓奶昔里，对灼灼的反应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我猜对了。”
“……对你个头啊，凭什么我心情不好就是和他吵架？”灼灼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随便猜啊。如果是吵架的话，那差不多就只能是宗麒了吧？小灼你身边的朋友又不多，能让你这么在意事后还会心烦的，除了宗麒我想不出别人了。”苏茵淡淡笑着说，笑容有点挪揄，有点暧昧。
“……不许我是跟家里人吵架吗？”
“不会的。小灼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在悠南哥面前其实乖得跟只小猫似的。”苏茵坏笑。
“你才像小猫！你全家都像小猫！”灼灼张牙舞爪，像只炸毛的小野猫。
“其实就是跟宗麒吵架了吧？”苏茵叹气，轻声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们都是朋友。”
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了。因为两个月前苏荼的事件，灼灼一直隐藏的驱魔师身份暴露，这对好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生疏了。灼灼总是在和苏茵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苏茵明白她心里的顾虑，可她并不在意的，她只希望俩人能恢复过去亲密的关系。
灼灼沉默了下，闷闷的：“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啦……我跟那家伙是吵不起来的，他总嬉皮笑脸的，什么事都由着我……”她目光又落向窗外雨幕蒙蒙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只是我单方面，对他发脾气罢了。”
到底是为什么发脾气呢？灼灼自己都不知道。
时间就是三天前，一个普通的上午。她赖床了，因为最近接连的阴雨天，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恶梦，早上头疼得要死，沉在梦魇里醒不来。
宗麒那天早上又是来家里蹭早饭的吧？其实说是蹭早饭，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姑父出差时来家里帮忙做早饭，因为洛家的女人是不能进厨房的，姑姑进厨房那就是一场灾难……那天大概早就过了早饭的时间，她迟迟不下来，宗麒就直接拎了锅子铲子上楼来请……
其实平时他也经常这样的，锅碗瓢盆在耳边齐鸣，他还很欠揍地喊，“媳妇，起来操练了！”可那天大概因为头很疼，一直在做恶梦，朦胧中那个男生一直在耳边说着什么，“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他的脸模糊在视线里，白茫茫的好像没有五官的鬼魅。
她的头疼得要炸开了，他还在吵，不禁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从被窝里一把撑起身子，大吼——
“……”
时间在那一刻好像就凝固下来了。脑袋里还在“嗡嗡”地疼，那只鬼魅却安静下来，没有五官的脸呆呆望着她。
然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一头栽回到床上，一直睡死到中午，才爬起床，洗洗涮涮清醒了，到楼下吃凉掉的早餐时，才发觉屋子里有些太安静了。
宗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她绞尽脑汁，零零碎碎想起的片段里，自己好像对他发脾气了，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
灼灼咬着勺子，勺子里的香菇鸡肉粥是宗麒煮的，凉了便差些味道。他不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像平时那样一直等到她起床，帮她热好早饭，然后坐在她对面唠唠叨叨个不停，讲些白烂的冷笑话。他离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生气了吧？
“所以你是担心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把宗麒气跑喽？”苏茵了然地问。
“不是啦。我后来给他们家打电话，宗阿姨说他是回本家参加他表妹的成人礼去了，那天不告而别是急着赶火车。”其实也不是不告而别吧？那天早上，宗麒唠唠叨叨好像就是在跟她说这件事，嘱咐她他不在这几天要照顾好自己……
“那你还心烦什么？”
“我没说我心烦啦……”灼灼别扭地措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他都走三天了，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过……”
“也许有什么原因，不太方便喽。比如手机欠费了什么的。”苏茵猜测。
“哪有那么巧的……”
“那你还是担心因为自己说重了话，宗麒在生你的气才没联系的喽？”
“……可我真的不记得自己说什么了。”
苏茵看着灼灼烦恼地蹙起眉头，笑了笑，“小灼你其实还是很在乎宗麒的吧？”
“谁在乎那家伙了！他走远点我还能清静几天。”灼灼气哼哼的，“只是……姑娘我家教好，伤了人就总会过意不去……”
“那就道歉吧。”苏茵诚恳地说。
“才不要！”灼灼斩钉截铁地拒绝。向宗麒道歉？光想象一下，她就觉得尴尬得想找条地缝定居一辈子！
“做错了事，伤了别人的心，就应该道歉，逃避可是不行的。”苏茵耐心地劝，“你就算现在可以再做几天窝鸟，但宗麒总是会回来，到时你打算怎么面对他呢？”
“我哪知道……”灼灼沮丧。
“道歉吧，小灼，趁还来得及。”苏茵轻声说，“等到连道歉也来不及说出口，那才是真正后悔的事啊。”
“……我们说点别的吧。”灼灼生硬地转移话题，“苏茵你放假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啊？”
“我啊，在给一个初中的孩子做家教。”
“赚钱请客！”灼灼反应奇快。苏茵笑：“好啊，等我发了工资的，月底才结账。”
“真好啊……我也想做些体面点的假期零工呢。”灼灼叹气，“可惜总要干体力活……”
一只红色的蝴蝶幽幽飞过空中，停落在苏茵的杯口。灼灼瞟了一眼，没理，身边的网球包里却拱出一团白色的毛球，一只怪模怪样的小狐狸狗对着那只蝴蝶凶巴巴地龇牙。灼灼一巴掌把它拍回到包里。苏茵知道她是不打网球的，那里面装的并不是球拍，而是一把黑鞘的古刀。她曾见过灼灼就用那把刀指着她妹妹苏荼的眉心，乌黑的刀身却泛着冰雪般凛冽的寒光，是把开了刃口的不折不扣的凶器。
苏荼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把刀不是杀人的，而是斩鬼的。
“小灼，今天也有工作要忙吗？”
“嗯，最近都闲不下来啊。”灼灼咬着吸管没精打采地说，下眼皮似乎能看到淡淡的黑眼圈。“你最近都小心点吧，就算白天也要尽量走人多的街道，晚上也别随便出门，市里最近不安全。”
“嗯……”苏茵轻声应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还在调查……不过，你没听说最近街上治安都不好吗？地痞流氓什么的好像一下子增多了，而且都变得很嚣张。还有……碎尸案。”
“这些也都跟鬼怪有关系？”苏茵惊讶，这听起来像警察应该关心的事，而不是灼灼这种专业神棍。
“所以说不清楚，还在调查啊。”灼灼叹口气，她其实真没什么耐心做这种细致的侦探活。偏偏这个时候，那家伙不在……灼灼怨念得又不自觉叹气。
“小灼你今天叹气好多啊……果然宗麒不在对你困扰很大呢。”
“……不要再把话题扯到那家伙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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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与此同时，远在宗家祖宅大院的宗麒打了这几天来最大的一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唔，有人在想我吗？身后响起细碎的铃铛声，身着阴阳师传统服饰的短发少女走了过来，宽大的衣袖上绣着麒麟云纹的图案。她抬手，袖子里露出白皙纤秀的手，递来一台手机：“哥，你这手机有零件摔碎了，在家里修不了。”
“哦，那我改天拿去浅叶市里修吧。谢啦，小麟。”宗麒收回手机，对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笑了笑。宗麟挨着他坐了下来，距离很近，心跳小小的加速了一下。
她顺着宗麒的方向，望着高墙外连绵的苍泽山脉，白云环绕在山顶，悠然舒卷，这段夏日午后的时光好像也跟着变得舒缓了。她闭上眼，感受着迎面的微风，没看到宗麒转过头，望着她，微微出神。
他想起那个在清隐村外的瀑布边的夜晚，湖面漂浮着星光，女孩穿着巫女的服饰，迎着风摘下束发的簪子，长发飞扬。
“看来我还是喜欢长发妹子啊……”他小声嘀咕了句，视线望着山，目光却投向更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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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茵看了眼表，站起身：“我该去上课了。”
“那我也该……”灼灼数了数今天的日程，“嗯，去医院了。”
“医院？小灼你病了吗？还是要去看谁……”
“是去看别人啦。”灼灼拎起背包甩到肩上，拿起放在一边的雨伞，“算是我昨天在臭水沟里捡回的一只……大老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