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苍白而冰冷的火焰,仿佛野兽的舌头,灵活而凶猛地舔舐过狭窄阴暗的小巷。
所过之处,挣扎的人形被焚烧殆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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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习惯性地去摸枕头边的眼镜,却摸了个空。头昏沉沉的疼,他闭上眼,想重新睡过去,却听到一个清泠的声音不满地说:“哎,我都等你半天了,不会刚醒就又要睡吧?”
叶凡一个激灵,又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女孩叠着修长的双腿坐在他的床边,转过脸来,那双漂亮锋利的眼睛瞪着他。
瞳孔蓦地放大——狭窄偏僻的小巷、苍白的火焰、挣扎的人形……
仿佛一阵电流穿过脊椎,他像一只脊跳实验的青蛙那样从床上弹了起来,等他回过神,后脑勺已经“砰”的下重重撞到墙上。女孩惊讶地看着他抱着脑袋龇牙咧嘴:“看你长得像根豆芽菜似的还以为快挂了呢,看不出,活得还挺精神的嘛!”
你才豆芽菜,你全家都是豆芽菜……
叶凡捂着肿包,等那股痛劲慢慢过去了,他也冷静下来:这里是医院,对方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虽说她其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慢慢放松下来,心情复杂地望着也在探究地打量他的女孩的脸,鼓足勇气说:“自首吧。”
女孩一愣:“虾米?”
他望着她微微睁大眼,有些呆呆的样子,多么清纯无邪的一张脸,谁能想到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沉痛地闭上眼,重复:“我说,自首吧。”
“你说什么啊?”女孩莫名其妙地皱起眉。
“你救了我我虽然很感激,可那天在小巷……你不应该放火!”
时间又回到了那个阴雨蒙蒙的下午,那条阴暗狭窄的小巷。那时他倒在雨泊里,遍体鳞伤,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被打倒的混混突然又纷纷爬起,复活的僵尸般向女孩扑去,只能焦急而嘶哑的大吼……女孩却只是淡淡瞟了混混们一眼,从手包里掏出些好像纸片的东西,向扑来的混混扬去。然后,轰然而起的苍白火焰,仿佛有生命般席卷整个空间,被火焰卷舐的人们在滔天火海中痛苦挣扎,倒下,焦枯成灰烬……
叶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绞着被单,在微微颤抖。他忘不了那噩梦般的一幕,十几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已成焦灰。
他坚定地面对女孩的目光,嘶哑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可我看到了,你放火烧死了那些人……你杀了他们!”
一阵冰冷的死寂,只有少年激动的呼吸,和吊瓶里安静的点滴声。女孩呆呆望着他的脸,仿佛失去了全部言语。
然后,她“噗”的下,打破了这凝固紧张的气氛。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女孩砸着床沿笑得花枝乱颤、欢畅无比,就差没歪倒在病床上打滚了。她几乎要笑岔了气,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手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杀人犯?噗……”又趴倒在床上笑歪了去。
叶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埋在被子里浑身抽搐,怀疑她不是要笑抽死,就是要闷死了。难道笑只是她掩饰内心的方式,实际是要畏罪自杀?很显然,他有点被女孩笑得神经错乱了,止不住胡思乱想。嗯,反正肯定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自认为刚刚的发言还是很简洁质朴、铿锵有力的。
女孩终于笑够了,浑身虚软地瘫在床上,极不顾及形象。她歪头斜睨着叶凡,神情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玩物,兴致勃勃的,还总绷不住嘴角的笑意。
叶凡被看得发毛,绷着脸严肃地瞪了回去。
“有心思管我,还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小偷先生。”女孩撑起脸,戏谑地说。
叶凡涨红了脸:“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原因的!”
“每个狡猾的罪犯都会给自己准备一车的理由。”女孩冷笑。她的目光从修长锋利的眼角瞥过来,就像刀锋凝聚的光,跳荡着挑衅的气焰,“你说我杀人了,那好啊,你报警啊。”
叶凡咬着牙,不吭声。他迎着女孩锋利的目光看回去,就像刀尖对着刀尖的对峙,两道针芒般的冷辉在空气里交集黏稠,凛然肃杀。
病房里一下子又沉默起来,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绷紧。
“我真无聊,为什么要在这陪你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女孩轻声喃喃,却倔强地不肯收回目光。叶凡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不管面前的人表现得多么尖锐多么强势,她也只是个中学的小女孩。自己到底在跟一个小女孩较什么劲呢?
可话说回来,一个小女孩,会有那样的能力吗?一个小女孩,转眼打倒了近十个都比高出一头的地痞流氓;一个小女孩,抬手间烧死近十个人,不眨一下眼。
叶凡的目光动摇了,退缩了,像气势汹汹的海浪又无声地从拍打的礁石退回它冰冷的浪尖。这件事其实从始至终都透着古怪,那天莫名地差点被人打死,又莫名地出现这个古怪的女孩,莫名发疯的混混……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疼痛,这莫名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女孩静静望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冰冷挑衅的语气了,慢吞吞地开口:“我捡回你的书包里没有发现钱包和手机,所以找不到你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就没有通知你的家人。现在用我帮你联系他们吗?”
“啊,不用了……谢谢。”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叶凡有些失神。他突然意识到,不管这个女孩到底做了什么,她的初衷都是救自己,他却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还真像个讨人厌的混蛋啊。
“可是你的医药费是我垫付的哎。不联系你的家人,我去管谁要钱?你包里一分钱都没有!”女孩瞪圆了眼睛。
“这个……”叶凡愣住了,他都忘了医药费这个问题,“我会找朋友先借钱还给你……”他吞吞吐吐地说,担心女孩还会追问他为什么宁愿找人借钱也不愿意通知家人。可女孩只是摆摆手,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者说压根不在意。
“随你便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留在医院总是能讨到钱的。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她拎起放在床尾的网球包,起身要离开。叶凡怔怔望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团白绒绒的生物,灵巧地窜上女孩的肩头,回过神来急忙叫住她:“等一下。”
女孩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叶凡望着她说。
“哦,差点忘了。”女孩嘀咕了句。“我叫洛犀灼,你可以叫我灼灼。小偷先生,你呢?”她唇角又扬起戏谑的笑。
“……我叫叶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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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走进医生办公室,年轻的医生把几张检查报告递了过来:“他身上都只是些皮外伤,恢复得也都很快,但检查出的身体各项指标的确很不正常。”
灼灼接过报告,随手翻了翻,呃,的确看不懂。但专家说不正常,那就肯定不正常喽。她对着这几张看不懂的报告沉吟了下,抬起头,一笑:“那就出院吧。”
“没有家属要求,怎么能办出院。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灼灼“啧”了下,皱皱眉,埋头在那些看不懂的数据里小声嘟囔,“姓秦的都这么死板吗……”
秦医生白净的脖子上绷起一根青筋,但他很有涵养地忍下去了。一来对方只是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孩,没必要一般见识,二来,他很清楚这个看着娇嫩的小女孩却是驱魔洛家的现任掌门,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分子。
“去问问他本人要不要出院喽。”灼灼把报告递还回去,如此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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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仰头望着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点下滴,冒出一连串细小的气泡。女孩的气息还停留在空气里,仿佛午后阳光里沉淀的花香。
她说她叫灼灼……是个很明媚的名字。
他安心地闭上眼,周围很安静,仿佛远离了这个世界的嘈杂与喧嚣。他的呼吸绵长起来,沉沉的要沉入梦里。
他已经很多天没睡个好觉了。
一个声音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细细地响起,像摆脱不掉的梦魇。那是好像猫**一样尖细的声音,又像孩子嘶哑的哭泣。
浑身的伤口在这坠落的现实中又疼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猩红的眼睛正静静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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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换药的护士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夹着雨丝的冷风。
她怔怔望着对面敞开的窗户,刚拔下来的点滴连同被子散乱在床上,病房里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