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原本是想好好的在小辈们跟前不给明珠台阶下的,却不想明珠竟然拿出了这枝簪子,老太太一个踉跄不稳,也不让人扶着,急急问思澜那簪尾处是否镌刻有“容”字,思澜刚点头说有。老太太劈手一把夺过簪子,细细摸索了簪尾处,摸出了确实是个“容”字,整个人如遭霜打般。
扭过头,也不是言语,盯着自己儿子的面庞,待到明珠在老太太的目光下,往后退了一步就要跪下时,老太太却伸出手阻拦了明珠的意图。
回首对着思澜的容貌细细一看,对着一旁担忧看着自己的瑞英一招手,示意继续笈开礼。
而目睹了此间情景,小辈分的如纳兰兄弟两人,如卫思澜本人,都是懵懵懂懂,看了看老太太和明珠,被无视后,也只能求助的盯着似乎什么都明白的瑞英嬷嬷...
瑞英见面前三位小主子都是求教的眼神看着自己,老脸一红,板正了面孔,先是让纳兰容若接着吹箫。一指角落,又让纳兰揆叙老实上角落里待着,这才扭着肥胖的身子晃悠到思澜的跟前,又要亲力亲为带着思澜到梳妆台前坐下。
思澜扭头看了眼温文尔雅却对着自己含着如春风般笑容一心吹着箫的纳兰容若,再对着角落里闷闷不乐的纳兰揆叙吐了吐舌头,这才俏皮的跟着瑞英嬷嬷去了梳妆台前面规规矩矩的坐了下。
老太太这会子在明珠的服侍下也是再次净了手,再复位至思澜身侧,瑞英嬷嬷已经奉上了钗冠,老太太接过,从思澜身侧走到思澜面前,再次高颂祝辞曰: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思澜娇憨十足的坐在绣墩上听着老太太威严的声音,这最后一次却感觉分外的焦躁,虽没有偷偷再从铜镜里向后望去,却也很明显察觉到了来自两个方向的两道火辣辣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犹如锋芒在背般。
思澜只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家的,却要当着两位表哥面前梳妆打扮,这本就是一件女儿家都会觉得难为情的事情,而角落里的两人却不知道,他两人虽常给觉罗氏或者老太太请早晚安,也是时常能看到长辈梳妆,虽然知道男女有别,但是今天本身就是特殊的日子,于是两人也是堂而皇之的看上了一回闺阁女子那:
粉艳明,秋水盈,
柳样纤柔花样轻,
笑前双靥生。
于是乎,娇憨的镜前女子一面神情恍惚如同瓷器般,由着瑞英嬷嬷的摆布去了发钗,在发髻上加了钗冠和明珠所赠的那枝刻有“容”字的琉璃栀子花簪后,老太太亲手帮思澜正了小把子头,取了妆台上一盒白色茉莉花仁的傅粉、一盒金花燕支的胭脂细细的在卫思澜原本就肤白如玉石的面上涂抹均匀,瑞英嬷嬷见老太太给思澜大妆已成,忙取了碧镂雕花象牙筒挑上一口朱赤色桃花口脂沾在了思澜淡粉色的薄唇上。
思澜顺着铜镜看去,只觉得入目之人竟是比那日扮作“玉女”的自己还要美上三分,原本“玉女”扮相,要的就是高贵典雅,不似人间女子。可是眼下铜镜内的小人儿,却是真实存在的,便如同那诗中写的“云鬓花颜金步摇”“美目流转梨涡显”“粉面自带三分羞”一般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瑞英嬷嬷看着呆呆盯着铜镜的卫思澜,她亦是晓得老太太手艺的,况且思澜其实自身条件来说并不是多么美丽,但是卫思澜哪双眼睛,却是得天独厚的,她若是平平常常不与人注目,只是随意盯着人也就罢了,可是卫思澜一旦对了什么物什或者人物用了精力,认真起来,那对眸子,便是如同天上星辰般,让人远远的看着便想沉溺其中,深究一二了的。
瑞英嬷嬷轻轻一点思澜琼鼻,指了指铜镜内老太太所在,思澜这才回了心神,顺着瑞英嬷嬷手势所望,却看见老太太朝着隔断间走去,似乎怀里还捧着了什么,她知晓这笈开礼是由“一拜,二加,三拜”为礼毕,思澜这会子才拜了父母,拜了长辈,知晓还剩下一拜礼,今日这提前举行的笈开礼才能算是有始有终。于是也不需瑞英嬷嬷再指点什么,举止娴雅的起了身,手一捋围脖,这才犹如分华约柳般朝了那隔断间款款而去。
隔断间内,老太太已经将手里一整套满洲格格所穿的笈开礼礼服按顺序铺散开了来。先是一件衣摆处镶碎花边,彩丫儿的湖蓝色旗装,边上搁着件同款镶湖蓝色边饰的浅黄色马甲,再边上甚至还有大红肚兜,一套整齐的绸缎**裤..
..
思澜尚来不及惊讶于面前置放的衣物,老太太却已是等不及的走上前,小心的解下了思澜脖颈上的围脖,然后一边脱了思澜身上的衣衫,一边开口对着懵懂无知的少女说道:
“我的儿啊,这套衣裳,是仿着二十三年前你额娘笈开那日所穿的旗装准备的,原先我是想着等到你笈开时间上还早,不着急。慢慢的我和瑞英亲手给你置办这么一身行头的..就像当年给你额娘置办这身行头一样....偏偏你这孩子过了年就要进宫去,也是没了法子,这才让绣娘给你做了这么一身,你莫怪我这老人懒啊!”
思澜本想着虽然隔段处有屏风遮挡着,心里却终究是不舒服的,却没想到这身衣服竟然还是自己额娘当年笈开所穿的款式。来不及细细打量,老太太已经将卫思澜拨的就剩下一件葱绿色的水仙花肚兜了,虽然面前之人,是自己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可是这样子不着寸缕出现在自己外婆面前,思澜终究不好意思,而且箫声可闻,一屏风之隔处,就是自己两位表哥所在,碍着这男女有别,卫思澜面上讪讪的,却不好意思开口。
老太太似是看明白了卫思澜的窘态,噗哧一笑,冲散了不少对已故女儿的感伤之情,掏出袖拢里的帕子,这才对着思澜说道:
“你个小鬼精灵,这会子知道害臊了?你跟着你表哥出府玩闹那会子我怎么就没看你害臊?”
看到思澜脸色涨的都快滴出汁来了,老太太这才收了戏谑外孙女的语气,正儿八经的对思澜解释外面梳妆台哪儿的帷幔已经被瑞英嬷嬷放了下来,大可放心换上这身新衣服。
思澜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不由的心内觉得卫思澜这孩子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一副云淡风轻无喜无怒的老成模样,却不想这孩子对礼数却也是明白的一清二楚,心里念着卫思澜明事理知轻重。手里也没闲着,一把抖开那绣着“喜鹊登梅”样式的大红色肚兜,就要给思澜换上。思澜虽然心里仍旧害臊不已,面上却是潮红退却。
只是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虽自己笈开观礼之人除了一个“乐者”纳兰容若,就剩下舅舅和纳兰揆叙两人,却也是耽误不得的!而且,不说小时候阿奶有没有看过光着身子的自己,就是昏迷那三年,丫鬟婆子给自己换衣服也是换过无数次了啊!
带着这样的小情绪,卫思澜在老太太的帮助下脱了原先穿着的葱绿水仙换上了新制的大红肚兜。接着是**裤,旗装,**......一件件按着顺序穿戴好。
老太太一手摸上思澜发髻上那枝琉璃栀子花簪子,也不急着带思澜出去接着行礼了,端详着面前的外孙女,娓娓叙述着这枝琉璃簪子的小故事。
琉璃栀子花簪子——本是纳兰明珠在思澜母亲笈开前亲手雕刻的一枚簪子,而雕刻这枝簪子的琉璃石,却是先帝(顺治帝)八年,纳兰明珠十六岁任佐领随侍木兰围场时,凭借单身之力猎下了一头成年的吊睛白额大虫,先帝爷大喜,念明珠英勇,问其想要何须嘉赏,明珠知道自己幺妹喜欢琉璃,于是想也没想对先帝禀告想要蒙古科尔沁草原进贡的那块琉璃玉石...
先帝一笑,便将那琉璃玉石赏给了明珠,却也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勇猛无比的的少年侍卫一笑置之了。有叹息者,皆骂明珠愚蠢贪,认为皇帝亲自问你明珠要何嘉赏,明摆着是要给你纳兰明珠加官进爵,前途无量的大好机会啊!可是明珠却偏偏这个时候贪财,惦记上了那么一颗破石头..
于是年纪轻轻的明珠为了妹妹心爱的玉石丢掉了一次封侯拜相的次机会...
老太太和思澜这一番话,也是耽误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不疾不徐的再次检查了思澜的衣着妆容。老太太这才拉了思澜的小手,从隔断间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笈开礼第三拜的意愿,对于姑娘家而言,其实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愿望,只不过“三拜”对于女子,却是象征着花季少女由明丽娇俏走向了典雅端丽的一个过程,于是女子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之意。
思澜再次走向正中处,这次却是面向皇帝所在紫禁城方向,行正规拜礼,示意薪火相传,愿为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复兴尽己之力。至此,提前了五年的笈开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