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澜不由的隔了窗柩望了望窗外闷热无比的日头,想想明府虽然家大,舅舅也是位极人臣的所在,可家大就意味着人多,这人一多口就杂,是非也就出来了,尤其是自己这么尴尬的身份,除了每日给老太太请安出央园,其他时间都是呆在央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明府的两位少爷却隔三差五过来看望自己,虽然有老太太护着,可这闲言碎语都是私下的,又怎么可能不传到当家人的耳朵里?
估摸着时辰,卫思澜朝着立在门口的念朵颔首示意给纳兰成德穿上马褂,伸了手替容若理了理袖袍,思澜再次细细嘱了他今日都不要再来央园。
送走了容若,卫思澜再回到贵妃榻上却已没了看书的心思。
这离自己醒过来都已经是大月的日子了,想那日送走了平日里一直给老太太夫人们请脉的安和大夫,得知自己身子除了虚弱了些,没有其他毛病后,老太太就紧赶慢赶的去祖宗面前上香祈佑。
可见老太太是真心因着女儿而偏疼外孙女儿的,再后来自己还没闭上眼睛,舅母就带着一帮子“姹紫嫣红”浩浩荡荡出现在了央园门口,一把拉上自己的手就落泪,害自己差点以为莫不成这三年昏睡前欺负了她尚在襁褓闺女?
而舅母身边随侍着各位姨娘,虽然只是陪站着也不得不抹着眼泪,这一群女人之间争夺宠爱都来不及了,哪里会有空去管自己这个活死人?
现在一个个跑到自己眼前猫哭耗子,谁知道不是哭给长房的老太太看的?又有谁不知道,自己的舅舅疼爱幺妹,就连当初额娘一意孤行要嫁给没有权势傍身的阿玛,舅舅也是不阻拦不过问,只是以自己的能力帮助妹婿铺路于朝野?这才支撑的起阿玛不为斗米折腰,每日里只闲情致致在家里教育自己断文识字诗词歌赋。
自己虽年幼,却不是无知!
这明府也罢,自己家也罢,又什么是看不透彻的?
想到这儿,思澜稚嫩的面庞上不由带上丝不符年龄的苦笑,也是因为舅舅在朝野铺设的道路太过美好,才有了阿玛不齿为臣第官僚之间的勾心斗角,盘算设计,终究是成也因甚,败也因甚!
人说:三年磨一日,一个个都说自己福大命大,三年前一场火受了惊吓扰了心神,一睡三年,却没有丢了性命。
如今南柯一梦三年醒,倘若没有爱女疼妹的阿奶和舅舅,怕是阿妈额娘坟前的草也涨的齐腰了吧?别人家里双亲逝世,做子女的都是守孝三年,自己倒是好了,一睡三年。
不孝!
当真是不孝!
现下自己醒来了,就一定要知道三年前那场火,怎么会烧尽了家中老少六十八口,除了自己,无一活口?
这事情,老太太几次言语都岔开了话题不说,盘问当初去苏州接自己的老人,也是一个个不知。哼!越是没人跟自己言明这些。这事情越是有蹊跷!
便是阿玛犯了事,万岁爷年幼,却也只是下了旨意的,发往宁古塔,可是那也是活口,留下了命的!怎么就偏生白日里刚接了圣旨,一夜间宅邸焚烧殆尽,附近的邻居不可能听不到声响,那么大的火,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的声音?
对的!
除了自己的呼救声,竟然没有其他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与时机把握也太好了,而且,满门六十多口都能没有生息的被活活烧死,却唯独自己一条残命苟延至今,难道以为自己幼女无知,所以放过了自己?
这话,怕是蒙骗穗儿那丫头可以,蒙骗自己,真当自己是傻子了不成?这又是意欲何为?可是...倘若...自己是穗儿那脾性,醒来后知晓了家仇未报,怕是会怨怼皇上...怨怼皇上下旨诛杀了全家,然后呢?
然后一定会报仇!
找皇帝报仇的话,自己没有力量?
卫思澜卧在贵妃榻上使劲一咬唇,猛地睁开湛明双眸。
自己没有复仇的力量!
可是舅舅!
叶赫那拉氏的族长,纳兰明珠,天朝重臣,皇帝亲信,却可以帮自己报仇,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向舅舅言明目的,只要借势!便可......
那这人到底是谁?父亲为官虽然木讷,没有变通,因为舅舅的这层关系,与同僚之间相处却也无碍。这一切的一切越发抽丝剥茧,越发看不清理不明。而且,自己真的只是受了惊吓才一睡三年的?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思澜越想细细想下去,越发觉得如同一团麻般,理不清,道不明,只觉得人心之深,岂是自己小小幼女能够揣测清楚的?
不说报仇,只是现下里,想知道究竟仇人是谁,都是比登天还难得纯在,自己一届明府孤女,有舅舅却不能言语心内愁苦,有长辈,却只能维持孩童面目,内心整日慌慌却不能明,不能表,这般苦涩!怕是只有沧海闭月才能体会了吧?虽然纳兰容若待自己珍惜异常,可灭门之仇,自己又岂能相托他人之手?
距卫思澜与纳兰容若一番稽首长谈也已经过了数日,容若虽不再每日亲来央园陪伴表妹,却也常常派人送上市面闺阁女子打发闲玩之时所读之书所用之所需,容若本就是明珠心之良子,幼时便能作诗,虽然一直不喜官场,现又肯好好学习,无论是满人师傅所授骑射,还是四书五经,儒家文化。都是样样精进,明珠自然是喜得嫡子终于长大了。
而朝堂上自康熙六年正月封世祖第二子福全为裕亲王。
四月初又加封索尼为一等公,孝庄太皇太后亲下旨册遏秘隆之嫡女钮祜禄氏慧如进宫,封号:韵贵人。
至此康熙前期,四辅政大臣除苏克萨哈无女,如索尼,遏秘隆之女皆已经入宫,懿旨一下,几家欢喜几家愁,朝堂上众人看鳌拜颜色也都偷偷摸摸沾染上了些许雀跃,而鳌拜党羽这时才惊觉,原来他们一直跟随之主,不知何缘由,女儿十七,已侍待选之位,却迟迟没有任何册封恩典。朝野上下一片喧哗,少年天子冷眼旁观各路小人或探听虚实,或结党贺遏秘隆嫁女荣升国丈之喜。
思澜坐在央园内深处的榕树架下一边继续苦读《中庸》一边听着八卦的穗儿报告着各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譬如:遏秘隆因为闺女嫁进了皇家,自己原本就是顾命大臣,现在身份更加是水涨船高,于是在府中宴请大小官员无数,而鳌拜因为女儿不争气没有被选进宫本身就在大发雷霆,看到遏秘隆嫁个女儿做小还搞那么大排场,搞了那么大排场连九品芝麻绿豆的小官吏都请去了,偏偏竟然敢不请自己过去,于是不顾在家哭哭啼啼的女儿一怒之下带着亲兵冲到遏秘隆府邸砍了谁谁谁,然后好好的酒席,遏秘隆携数名官员连夜至乾清宫门外递牌子状告鳌拜砍杀同僚等...
卫思澜脸上随着穗儿的夸张生动的言语或喜或怒。内心深处却在计较着,鳌拜目无君上,无所顾忌,手中又握有兵权。如果想要杀人,直接带着亲兵就杀去了,哪里会管结果如何。而遏秘隆可能是装作弱势群体,虽然和鳌拜索尼同为世祖亲封顾命大臣,数年来,却一直被压在鳌拜等人之下,可是如果没有什么本事傍身。世祖又怎么会封他这样一个胆小鼠辈为四大顾命之一呢?
且不说,如果遏秘隆真的是装无辜,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档口刺激鳌拜,这样异于找死的行为,又岂是精于算计之人能够做出来的呢?
而索尼现在已经官封一等公,女儿又是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国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会派人纵火杀了自己全家吗?
这完全不相关联啊,舅舅好歹也算是索尼半个门生。
那么还有谁呢?
苏克萨哈?这人完全一无所知,这样乱的局面,真不知道一人之上的那人是怎么应付的呢?
思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手腕轻转《中庸》又被她翻过一卷...
穗儿看到姑娘又埋头于书中寻乐,以为自己说的不足以吸引自家姑娘的精力,暗暗下定决定,下次一定要从厨娘哪儿打听到更加好的小道消息,争取有朝一日能够让姑娘觉得自己的消息都是值得一听的!
然继四月康熙亲封索尼一等公后才过去两个月,索尼竟然暴病猝死于家中,此消息一出一时间朝野上下动荡不安,而康熙四年被册封为皇后的后,宫之主坤宁宫的赫舍里氏,领侍卫内大臣咯布拉之女,即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更是怀着身孕晕死在了去永福宫给太皇太后亲安的肩舆上。
六月底又有内弘文院侍读熊赐履上疏,陈述当朝满汉矛盾尖锐、制度废弛。
七月,康熙帝亲政,御太和殿受贺,加恩中外,御乾清宫听政。命武职官一体引见。鳌拜杀苏克萨哈及其子。赐遏必隆、鳌拜加一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