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池子里最后一块因着吸足了水而沉甸甸毯子捞起来,再细细的一小块一小块拧干水渍,卫思澜扭了扭有些僵硬了的腰身。
呼...
看了看洗干净堆在一侧的毯子,思澜一笑,虽然洗的手脚都发白了,而且身上也僵的厉害,可是..总算洗好了,不是?
洗好的一摞毯子规规矩矩的摆好放在净水池子边缘的大木盆子里,卫思澜娇小的个子有些摇摇摆摆的汲在净水池子里,冰凉的水过了膝盖头,看着那个一直占据池子一角的哑儿,思澜的面上一怔。
自己因念着画眉鸟儿的离开,整日里只是沉浸在了眼睁睁看着好姐妹逝去的悲伤里,于是对于嬷嬷的惩戒,完全的抱着了不管不问,只是低着脑袋一味做事情,可是自己似乎忽略了太多太多了,这几日,若不是有哑儿对自己的照顾,恐怕依着自己前两日的性子,早就被人随随便便两句话害去了性命吧?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卫思澜的主动靠近,那一直低着身子洗着白色纱制蚊帐的哑巴宫女有些诧异看着离自己原来越近的小人儿。
“姐姐,我..我帮你把..”
晒晒一笑,卫思澜有些脸儿红的对着那口不能言耳却能听的哑儿慌里慌张的开口,长时间的不开口,突然一个发声,思澜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么些日子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接受着,至画眉逝去第一次开口说话,有些恐惧与自己的沙哑的嗓子会不会吓到了那人,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对着一个这几日里一直对自己有所帮助,自己却没有丝毫回应与谢意。一瞬间的尬尴,卫思澜的心内是砰砰直跳的,她不知道所以不安,自己这个时候才明白的要回应是否晚了...
而那个距离卫思澜极进的哑宫女,仿佛看懂了卫思澜双颊上遮不住的那抹羞怯色彩,对着卫思澜友好一笑,这才伸出自己被水泡发的厉害的左手,扯了扯卫思澜同样浸在水里的十指,示意帮忙一起拉起来这个宽大无比的纱制蚊帐。随着西沉日头的照射下,思澜的脸儿只红的如同娇羞了的苹果..
能看到浣衣局大院子全貌的不远处。
“你说的小宫女儿,可是那个?”
裕亲王福全指了指入目的那个侧脸正对着自己所在方向的小宫女,眼神丝毫不错落的盯着那个一身浅绿色宫女打扮的小宫女,问着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整个人更是丝毫没错过卫思澜有些红嫩羞怯的脸庞。
“回爷,正是呢!”
低眉顺手的小太监朝着卫思澜所在的方向一个抬头张望,确定了那正整个人呆在浣衣局内大池子里,不知道洗着什么的宫女正是自家王爷吩咐了带路来浣衣局要找的人后,小太监简略的给出答案。
“你说她是最末等的宫女?”
摸出怀里别着的一块大不列颠人进贡的西洋怀表,将那怀表摆正,裕亲王盯着指针仔细一通辨识。
“这个时辰点儿,她还在做什么?”
也不给身边小太监思索一番再答话的机会,看好了怀表上时间的裕亲王,立马抛出第二个问题。
“禀王爷,要不奴才过去打听打听?”
那小太监有些词穷的歪着脑袋偷偷瞄了眼身前正儿八经的裕亲王爷。这浣衣局自己是压根没来过..虽然认得路。
至于王爷问的,这个时辰在做什么?
这个时辰么,各个宫苑的太监宫女都是轮着班去吃饭。浣衣局内又没有什么金贵的主子要服侍,平常的话,浣衣局除了侍候好各宫主子娘娘们的衣裳什么的,好像其他的。自己真不知道这个点浣衣局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偷偷看着裕亲王没啥变化的侧脸,爷儿这个问题..真是个大问题啊..
“这样...那你留在浣衣局给爷儿观察看看这个宫女有啥不一样的,爷儿我先去永福宫请安,你记着,切莫让人发现了!每日都要将你看到的给本王观察仔细再回话!”
对小太监之前的回答有些不满,裕亲王皱着眉峰对着身侧那个弓着个腰身的小太监一拍脑门,仔细吩咐起来。说完也不待那太监恭送,只朝着浣衣局里面专注于手上洗着的东西的宫女眯了眼再一看,便大步离开了浣衣局前的这一大片白桦树林。
裕亲王挺拔的身姿一边朝着永福宫所在的大道上走去,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是刀削般的深刻。脑海中闪了下那小宫女刚才有些红润如苹果的娇嫩侧脸,好像她白皙的有些透明的鼻翼上也沾了些汗水吧?
两人齐心协力,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将这浸水后越发的厚实起来的白色纱制蚊帐清洗了干净。闻着身上带着的皂荚所独具的的清爽气味,思澜取过位于井边上的那只打水的木桶,拧了干净的擦脸帕子笑眯眯的先递给了那哑宫女,示意她先擦脸。
到两人一番擦洗干净,思澜有些局促的看着那哑宫女,她这几日吃饭,都是哑宫女去饭堂拿了馒头回来给自己吃的,眼下虽然已经决定不能再颓废下去。可是...
那日自己和画眉鸟儿从受罚到画眉自裁逝去,原先那些和画眉交好的小宫女不知道是受谁的唆使,每日看到自己都会三言两语带着刺的说给自己听...
“画眉是为了救卫思澜才撞死的...”
“她都撞死了,卫思澜,你还活着干什么?”
“卫思澜你怎么好意思让你替你去死啊!”
......
虽然每日自己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对待那些伤人的话,但是思澜的心,每次听到这些话,还是受不了的谴责,虽然...画眉的死,跟自己完全的不相干,可是对于卫思澜而言,眼睁睁的看着对自己依恋如斯的人儿在自己面前撞死,并且自己看清楚了,能够明白她赴死的其中缘由,却不能说。甚至于自己连哭,都是需要极度的压抑着,每日里只能浑浑噩噩的看着周围。
卫思澜怕。
所以对于事情结束后,那负责分派每日活计的嬷嬷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卫思澜都能坦然面对。
即使对于自己来说,画眉的死,与己无关,甚至于自己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在知道了是紫竹要害画眉的时候,却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艳丽的色彩越流淌越绚烂...午夜梦回,卫思澜依旧没有办法在那样的局面下,救得了谁。或许,如果没有当初画眉的从容赴死,卫思澜自己的命,都可能不在了..
所以对于一切的指责辱骂,思澜都受了。
因为她知道,面对那一个接着一个圈套,自己无力应付与化解的同时,是画眉的死救了自己活着的命。
有些安抚的拍了拍卫思澜,看着那个小人儿的局促不安,这个被柒墨姑姑安排到卫思澜身边的哑宫女,心内有些可怜起来面前的小人儿。
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看不出来卫思澜整个人的心神都沉浸在了悲哀里,许是对于才十岁就目睹了血腥的人儿来说,太过于残忍了些,可是这里是紫禁城,不会有人帮着你,护着你成长的紫禁城。想要活下去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于是对于柒墨所说的教她侄女儿成长起来。自己拒绝了。
只是看着她怎么成长,陪着她一起成长,只有这样,再失去了柒墨的刻意保护下,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才能真正的在紫禁城,在人心叵测的浣衣局内彻底的成长起来。这便是自己选择的帮助。
拉过卫思澜的小手,只是牵着她,没有任何对话的朝着浣衣局的饭堂走去,能经过这么血腥的一幕还对自己露出笑容,不枉自己应了柒墨所求拉她一把。有些事,便是这般,不成功便成仁。
那哑宫女嘴角一抹温和笑意不减,卫思澜,你姑姑柒墨想要你在紫禁城活下去,却忘记了最根本的怎么活下去,今日我就带着你,亲自教会你怎么活下去,即使是最下等的宫女,也能够好好儿的活下去。虽我口不能言,哑了的是喉咙,却没哑了我的心!而你,有口能言,有眼能看,有耳倾听!
为何不能好好活下去?
......
摸着冰凉的假山体,卫思澜再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晚上和那哑宫女一起的一幕幕还在眼前,自己本以为那哑宫女一向都是柔弱温顺的性子,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要强?
自己两人一进到饭堂,原本气氛有些热闹的饭堂内,是安静了的。思澜记得,似乎当时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水吧?
嘴角一抹苦笑。
本来就料到了会这样,不是么?
却没想到,那哑宫女却是直接拉了自己往那中间领吃食的桌子跟前去,径自取了两碗白粥,还让自己去拿馒头与小碟子的酱菜就饭吃,思澜不是没有看出了那哑宫女眼神中对自己的期望...
可是身边更多的是那些一同进宫的宫女们,对自己的不屑...
甚至还有那隐在宫女堆里的阿诗,那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方能泄了恨去的厌恶表情?
当时自己是如何挪动脚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