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起,人走,安静的巷尾大街如同风过了无痕般没有留下丝毫印记,却也终究只是是如同罢了。
这日清晨,思澜刚去老太太屋子请早安,进了屋子,才发现一屋子的女人,待到看清楚舅母也在屋内一禺安然而坐时,思澜拎着裙摆立马拖襟四开,上身挺直,两腿并拢,右足略后引,两膝前屈,呈半蹲姿势,同时左手在下,右手在上相叠搭在两膝盖上,复原礼成。约一呼一吸时间,思澜已经对着炕上的老太太行了个半蹲礼。
其实原本平日里老太太的吩咐是思澜身子弱,且每日都过来请早安,也就免了孩子的孝心。只对着老太太行个虚礼就成了,但是眼下思澜看着一屋子的长辈,这才赶紧的按着满洲的习俗,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大太太(明珠正室)觉罗氏见卫思澜请早安就请了这么大的一个礼了,赶紧拉了卫思澜起身道
“年前刚见澜丫头还没有觉得什么好看!今儿个我仔细一瞅啊!这丫头是越发的俊俏水灵了呢!额娘!您说说,这么葱花段似得孩子,您老人家怎么舍得让她每日早安下跪叩首请这么大的礼数。”
炕上坐着的老太太一听自个儿媳妇儿这样一番言语,心里念着这觉罗氏每日里仗着府里两位公子都是她娣母生的,每日里是越发不把自己这个婆母放在眼里的,明珠虽娶了几房姨太太,却一个个的生不出儿子。转眼看着一旁坐着的另一眉清目秀的女子,好不容易怀上了,肚子里却是个不争气的姑娘。唉!老太太谈了一口气,对着三十好几却每日里非正红不穿的觉罗氏说道:
“这孩子是真有孝心,每日里都是卯时一刻,人就到了的,到是你们,这才卯时,怎么就都到了?”
“哎呦。”
觉罗氏平时也是跋扈惯了的主,这老太太话音刚落,她是立马的张口对着老太太报怨了声,人也是刻下站起来往老太太跟前走了一步,红唇一荡,娇笑说
“我说额娘啊,您也是的,我这做媳妇儿的,每日里忙着家里大事小事,采购置办那一样不是要我这个当家主母亲自决定了的?媳妇儿也是卯时这个点起来的,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您昨日又排了瑞英嬷嬷挨个儿的通传了,我这能不赶紧带着几位妹妹给您请早安来了,您看看,您老人家还不好好疼惜疼惜媳妇儿?”
老太太见觉罗氏向自个儿抱怨,也是有了发怒的迹象,虽然说觉罗氏是多尔衮兄长之女,也属皇族后裔,可新皇登基,首要的就是拿多尔衮的尸身解气,这样的皇族,怕是早已经被人遗忘在了犄角旮旯里,虽然为自己生了两个好孙子,但是自己这人还活着,没死呢!
她觉罗氏就成了当家主母?
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开口对着觉罗氏说:
“这府里家大,你也是忙不过来的,我也是老骨头一把,帮不了你,我瞅着卢氏倒是不错的,大姑娘也长得乖巧,回头儿我跟明珠提一提,就让卢氏帮着你管理下账面上的事情,你一个人忙这么一大家子,也是为难你了!”
觉罗氏慌忙道着不辛苦,份内的。边想着自己怎么一时得意又在老太太面前发作了呢?府里这么大,谁不知道,明珠的孝心全在老太太身上了,自己真是不应该啊!
“额娘,我瞅着思澜这孩子眉眼长的是越发的像她娘亲了呢!”
觉罗氏还在想着怎么转移老太太此刻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呢!听到此话,脖子一拧就要对此时开口帮自己解围之人表示感谢。
这一看,觉罗氏明显笑也不是,开口之人正是老太太中意的卢氏。觉罗氏心里虽然怨忿老太太,却也没落了名门之后的高贵,对着老太太念叨思澜如何如何。
卫思澜听到众人话题扯到自己,本来是站在一旁装花瓶摆设的,现在也只好走上前对着众人一一行了礼,看着一屋子女人口头上各不想饶,表面上却还得一副姐躬妹亲的模样,开始还觉得有趣,现在看的时间久了都有些审美疲劳。
思澜请完安,刚想要告退,倒是被老太太留下了,卫思澜不知有何事情,看着舅母和几位姨太太都在,也识相的没有开口,只规矩的坐在老太太身旁听着大人们话语不断,手里也是闲闲的剥着荔枝肉吃。
“呦!老太太!你看!咱们正说的两位曹操,现在不是到了?”
顺着舅母言语声,卫思澜也是抬起头扫着眼神向半打开的藕色帘子看去,这一看也是看出了希罕来,纳兰兄弟俩本是日日黄昏刚至晚膳前后的时辰来长房给老太太请晚安的,也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虽照常请安,却从来没有一起出现过,或者偶尔一人至发现另一人已经在了的话,那肯定是一人先行离开,即便是老太太出口留饭,依着纳兰揆叙那副骄横的二世祖嘴脸,也是该发脾气就发脾气,不管是谁,即便是明珠开口,那也是犟驴一只,就为这个,思澜就亲眼瞧见过无数次纳兰揆叙被明珠狠打的场景。
所以眼下满屋子主子奴才的,突然这么看到纳兰容若兄弟二人齐齐到场,虽眼下心里都是惊奇不断,却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口。
卫思澜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上,眼睛没停着的精光连闪,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这一屋子女人脸色变来变去,她本就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这时候心眼里大致一转,也明白了诸人心思的七七八八。思澜掏出掖在臂钏里的一方同心苏帕,蒙着小嘴,假意一咳嗽,即掩去了自己嘴边的咧开了的笑容,也唤醒了屋内诸人的思绪,这才晃了眼看见纳兰两兄弟虽然进了屋子,身上的马甲都没有丫头上前给脱了去的,老太太也是知道众人心思的,她也不吱声,只是对着门口立着的两兄弟一招手,示意两兄弟上前来挨着自己坐下,边招呼身边的丫头上前给二人解去外穿的马甲。
思澜看着刚坐稳的纳兰容若对着自己温文一笑,轻轻开口唤了声
“容若哥哥吃荔枝。”
因为最近纳兰容若得了明珠的安排,一有空闲就到北苑教思澜吹箫,于是这俩表兄妹也更加亲厚些,而纳兰揆叙自打上次带思澜玩了次庙会后,整日里忙进忙出的,思澜到是真的很少看到了。
“老太太,您看!容若澜儿这两人真不愧是表兄妹!赶明儿澜儿不如就留在咱们府里好了!”
坐在大太太觉罗氏下首的陈氏看着思澜和容若互动,也不避讳,竟是当着两孩子面前就说出这种话来。
“哎...你个做死的小蹄子!哼!你当我不愿让思澜跟了性德?容若那孩子要真得了我的思澜丫头,是他的福分!哼,你当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你的那些子小心思?”
老太太看着陈氏狠狠的说着,这句话说完,一时间屋子倒是安静了下来,便是一直不在局中的纳兰兄弟和思澜也都是一愣神,变得静悄悄的。
于是老太太扶着额头对着众人道了声乏,朝着卫思澜一招手,祖孙俩直接进了内室,丢下一屋子女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昨日晚膳后,老太太专门派身边的瑞英到各房里通传今晨请安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又这么随意的把众人量在厅房内,为了什么?
这边祖孙两人进了内屋,思澜本来打算搀扶了老太太到暖床上歇息的。却不想,老太太竟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引着思澜来到南边窗户下的炕榻上,也不让卫思澜去对面坐下,祖孙俩就坐着一边榻椅,思澜见老太太先是吩咐了瑞英去沏奶茶,再又打发了侍候的奴才去廊下站着,这才一手摸着思澜梳着整齐的髻尾略带焦虑的说到,
“澜儿啊,这一晃眼,个头儿都这么高了!我的儿啊,你今年都八岁了吧?再过几年,就该有媒人找上门提亲说婆家。”
老太太眼睛湿润润的感慨着。
思澜因为是半趴在老太太怀里,所以看不清老太太神情,只是听着阿奶除了自己刚醒来那会子怀念女儿时常是淡淡的含着诀别的悲哀语气,眼下却又是这种语气,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老太太次叹了一口气,这才又开了口,
“澜儿,知道么?我的儿啊!当初要不是你阿玛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被削去爵位,圣上宽厚只是发往宁古塔,偏你阿玛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仇人,落的这般下场...你额娘,她怎么舍得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哟?”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腾出一只手缓缓的摸出衣襟上盘着的帕子,老太太一滴浊泪竟是直直落在了思澜浓密如沼泽的乌黑发髻里散了去了。
思澜听着老太太感伤难过,张口要劝,老太太拍了拍思澜额髻示意自己没事,擦了擦眼角,接着说,
“你那时才四岁...正儿八经的正蓝旗格格啊!现在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女不说,却也是罪臣之后,圣上的旨意,都过去四年了,现在不知道朝廷是那个东西,又来翻这起子案子,虽然有你舅舅和我这要死的人,却怎么就保不齐全我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