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敬延这一番话听进安荞的耳中着实可气。不过转念再想想这事儿终究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纱,自己也是凭着点儿蛛丝马迹猜测的。贸然应对了,倒怕若激起那皇子爷的性子,保不齐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罢了!咱们彼此心中有数儿就好,多的话妹妹也不想说,长途跋涉原就疲累,今夜那金少堡主的接风宴所请的正主儿也不是妹妹我,还请三哥哥您将这辞帖儿送到七皇子处,免得叫人说咱们骆府的人不晓得礼数儿。”
说着话儿,安荞就自那书卷旁拈起一张素笺,“劳烦三哥哥走一遭了。”骆敬延目瞪口呆地盯着妹妹递来的那笺,袖中的手已握成了拳。他暗暗咬了咬牙,只觉得五脏六腑里都滋啦啦像是油烹一样热腾腾地冒着气儿,“三妹妹,一张素笺就打发了皇子爷,怕是不妥吧?旁的不说,依着四妹妹那儿论,咱们好歹也和七皇子沾着亲呢,妹妹你总不好就这么当两事旁人一般草率回绝了人家的好意!”
“沾着亲?”骆氏安荞斜睨了她这三哥哥一眼,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儿,却也未曾再说旁的话儿。以手指敲着桌案想了片刻,这才微微笑道,“三哥哥既为难,就罢了。”骆敬延紧绷着的一口气儿陡然松下来。就见三妹妹将那笺随意丢在桌案上,“回头叫孟侍卫长或是红绡走一遭也是使得的。”
“妹妹你!”骆敬延几乎要拍案而起了。却不期然一下子撞进了妹妹那一双清冽的凤眸中,“你,你若是累了,就好生歇歇,三哥去给七皇子请个安,顺便求皇子爷晚些时候儿再开席。”
安荞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是同自己有一半儿血缘关系的哥哥,原也该相亲相爱彼此扶持的,可如今,他的眼睛都叫名利的浮云给遮盖得严严实实,心里眼里哪还有半点儿读书人的清高和骨气?更逞论亲缘恩义了?
“妹妹就不送哥哥了。三哥哥你慢走。”不待这骆三少爷再多说,安荞已扬声儿唤了红绡、绿绮进来伺候。
骆敬延有心再多说几句,怎么着也不能叫这个三妹妹惹得皇子爷不快活,刚张了张嘴,妹妹就像是没瞧见他有话说,扬声就唤了两个大丫头入内伺候。“妹妹你好自为之!父亲大人的前程可全在妹妹一念间了。”丢下这话儿,骆敬延气愤地甩袖出了天字儿房。
“三姑娘,三少爷这是……”红绡丫头面有忧色,绿绮却对着骆家三少爷的背影轻轻地啐了一口,“堂堂七尺男儿,竟都不如我们姑娘,还有什么脸面佯风诈冒地找姑娘的不自在!”
“你们两个莫要搀和这些事儿,他愿意唱这出戏,咱们只管看戏就罢了。”这话说得红绡、绿绮都摸不着头脑,“姑娘?什么戏?通州城里今日要唱大戏?”
绿绮这话逗得安荞扑哧笑开来,“整日价满脑子就是唱大戏,回头儿到了大伯母府上,专要给你挑几个人儿好生唱几日,管保你那耳朵都要起茧子呢。”
见绿绮羞得红了脸,也不多打趣她,“我歇一会子,你们二人给我守着,酉时唤我,绿绮你悄悄儿地去知会了孟侍卫长,就说我想逛逛这通州城,请他备好了车马酉时一刻在客栈的后门儿等咱们,红绡你让紫罗、绛纱到这客栈的后厨,各色卤肉不拘、再买十几个白馍,灌几个滚水的水囊来。”
俩丫头不晓得姑娘追和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见姑娘困倦,也不深问,红绡到外间儿吩咐了紫罗跟绛纱,片刻就回转来,两个大丫头伺候着姑娘歇下了,绿绮这才下了楼到孟侍卫长住的屋子里好生知会明白。
孟侍卫长心里虽不明白骆三姑娘为何酉时还要出门,不过既然郡主吩咐好生伺候着姑娘,也不好违拗于她,答应得倒是极爽快。
安荞舒舒服服地歇了个觉,红绡、绿绮两个伺候姑娘起身又略略梳洗了一番。“红绡,把你的衣裳借我一套。”正要给姑娘穿衣裳的红绡听见姑娘这话唬了一跳,“姑娘!这如何使得?姑娘您金贵……”
“什么金贵银贵的!你的衣裳又不破不损,如何我就穿不得了!亏得你跟了我一十一载,忒地个木头心眼儿。快些取了来,姑娘我有大用处。”这边儿吩咐了红绡,那边儿就唤绿绮,“给我梳个跟红绡一样儿的发髻,再借红绡姐姐的两样儿首饰来给我戴。”
绿绮自小儿就是个心眼儿灵巧的,听见姑娘这话一转身儿到外间儿解了包袱拿了红绡的一根银钗、一朵珠花回到里间儿手指翻飞,顷刻就挽出来一个双鬟望仙髻,红绡无法,只得叹了一口气去外间儿寻自己的包袱给姑娘取来一套最好的衣裳。
安荞自镜中瞧了一眼红绡手上的衣裳,“这个不好,嗯,红绡,干脆你换上我的衣裳,再叫绿绮给你梳个桃心髻。”绿绮听见姑娘这话,嘻嘻地笑起来,“我的好姑娘,莫不是离了老夫人跟夫人的眼前,您这淘气的毛病又犯了?今儿您还要当一回俏丫头伺候伺候红绡姐姐不成?”
“作死的蹄子!满嘴里胡沁什么呢!”正换衣裳的红绡唬得脸都白起来。绿绮也吐了吐舌头,自镜中给三姑娘做鬼脸儿。安荞佯作嗔怒地瞪了绿绮一眼,“好红绡,莫要与她计较,她自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你若同她较真儿,可不是要累自己个儿生气么!”
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站起身将面纱罩在面上,“红绡,这素笺是给七皇子的,我出了这门儿,你打开窗脸儿朝着房内时不时到窗边晃悠几下儿,酉时三刻你换回你原本的衣裳,带着紫罗把这素笺给了薛掌事,请掌事陪着你们二人给七皇子送了去便是。送了这素笺你们俩就到薛、焦二位掌事房中候着我,我不回来你们就不要回这上房,免得我那好三哥寻由头发作你们。”
“姑娘!”红绡叫三姑娘这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红绡,你莫要怕,没人敢怎么着你们。”
“奴婢的好姑娘!奴婢何尝是忧心自己个儿的安危?”红绡说着话儿就要跪在地上,安荞一把将她拉住了,“有话就说,动辄跪来跪去的,当真无趣!”
红绡就势握住三姑娘的手臂,“好姑娘,您这是要出去?带上婢子吧!这通州城里咱们人生地不熟地,绿绮又是个毛躁性子,绛纱虽持重些,到底年岁小,姑娘,红绡实在放心不下姑娘啊!”
绿绮这回也顾不得红绡说自己毛躁了,忙凑上前来,把个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是呀!姑娘,红绡姐姐年岁大些性子又稳,这眼见着天都黑了,您若是出去,带着咱们四个都嫌少,何况您还要留两个在客栈。”
“你二人勿要多言了,我主意已定,绿绮到外间儿叫上绛纱,把那些吃食带上些个。你们俩在我两侧,都覆上面纱,下楼你两个走大门儿到升祥客栈街东头儿等着我,有人问只说姑娘差遣你们买吃食。我扮作红绡的模样儿往厨房去,闪到后门儿与孟侍卫长一道儿去街东头儿接你们。”
红绡瞧着姑娘镇定自若地吩咐罢了,情知无可挽回,也只得叹了一口气,“也莫要说买什么吃食了。”说着话儿就疾步到柜子前把姑娘的一套衣裳并一个大氅包进个包袱里头,“若有人问,只说姑娘心爱的一件子衣裳破了,连夜拿出去找绣坊的人补好了,明日里姑娘要穿。”
安荞讶然地瞧着红绡,眼中全是赞许之意,“好红绡,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红绡沉着脸儿并不乐,“姑娘不带着奴婢,奴婢能给姑娘多想一点子就是一点子了。姑娘回来前务必将衣裳换了。虽说此地离着乘州何止千里,却需防着万一遇见了乘州的人,回去一传扬,人不说姑娘是洁身自爱,躲避皇子去了,倒说姑娘不顾体统穿成丫头的模样,辱没了身份,再有那黑了心肠的造出谣来,姑娘可当真说不清了。”
绿绮早已唤进绛纱跟紫罗来,听了红绡姐姐这话,绛纱上前将那包袱接过来,“姐姐只管放心就是,姑娘就交给咱们几个了。姐姐您在这客栈中扮作姑娘的模样拖延住众人,需切记小心行事,姑娘在外头才能安心清净,躲了今日这劳什子的鸿门宴。”
红绡、绛纱的机敏聪慧叫安荞打心里头赞了一声儿好。不过此时无暇多言,她拍了拍红绡,“好姐姐,你莫要自称奴婢,今日姐姐恼我,原也是该当,不过事急从权,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就累姐姐给我挡一挡这烂桃花儿了。”
抬眼见红绡的眼圈儿都红了,安荞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忙拉了绿绮、绛纱行至外间儿,终于又回头儿瞧了红绡跟紫罗一眼,“切记,跟薛、焦二位掌事一起,莫要独个儿回这上房,待我们回转,自然叫绿绮去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