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城南的香水河畔,两岸亭楼雅阁,不时有美艳的丽人放歌清唱,琴瑟和鸣,余音绕梁日日不绝。一条不知名的胡同里,蒲甲拖着残破的身躯努力向前爬行,直爬到胡同口,见到榭水香阁他才停住。借着阳光,他依稀可以看见榭水香阁朦胧的影子,也许侥幸运气好的话,嫣红还会出来献唱一曲。
想到这种可能蒲甲本能的往墙角缩了缩,要是让嫣红看见我如今这般模样,大概会心疼的吧?想到此处,蒲甲青濛濛的双眼不自禁的噙满泪水,复而又无奈的摇摇头。心想,都说婊子无情,我这样的残废之躯,嫣红还会准许我爱她吗?都怪那剑客,他放我活命,却害我活的更加凄惨。
自从密林之战过去后,蒲甲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嗅觉神通,密林之虎的领导者发现这件事,气恼之下将蒲甲恶揍一顿,押进地牢。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者发善心,不久之后又将他放出来,并且将其送回家中。遗憾的是,当天夜里蒲甲就被赶出自家大门,任他百般求饶也没唤回亲者一丝眷顾。于是他只有来香水河,来看榭水香阁。
蒲甲借着脑海里朦胧的印象,按自己的喜好拼凑出嫣红的模样,嫣红就像暗室里的烛火,是蒲甲唯一可以感受到温暖的地方。大概是伤太重,或是饿得糊涂了,现实和梦幻都搅合到一起,蒲甲挣扎着站起来,颤巍巍的朝着榭水香阁走去。
“嫣红!嫣红呀,蒲甲又想你了!”
蒲甲是榭水香阁的熟脸,此时破落凄惨的模样让人不敢相认,羞恼的老鸨正要差人将他赶出去,一张金票却被塞进她手里。老鸨得到金票心中窃喜,瞥了眼疯癫的蒲甲不再理会,妓馆里的伙计得了老鸨的准许,带着蒲甲往嫣红的厢房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淡淡的香气让蒲甲的精神提振了一些。屋里的女孩儿似乎早就知晓蒲甲会来,她螓首低眉正绣着一株青莲,莲下一双锦鲤跃跃欲出,蒲甲进屋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等了许久她才停下手中活计。
“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嫣红轻声问道。
蒲甲听了她的话选择沉默,他摸索着找到门边的座椅,却没敢坐下去,尴尬道:“就看你一眼,马上走,这次没带金子,老鸨大婶都放我进来了。”
表情漠然的嫣红笑了,只是笑得惨淡。她专注的望着蒲甲清秀的脸庞,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于是只好落泪,怨恨的、委屈的、欢喜的、辛酸的。
蒲甲看不见美人落泪,只道是自己惹恼了她,于是不情愿的慢慢向后退去,每退一步他心中的光明就黯淡一分,最后他就只能剩下寂灭的人生。可是蒲甲依然知足,哪怕今天嫣红对他更残酷些,他也不会忘记曾经从嫣红那里汲取到温暖的日子,于是他的脚步后撤得更坚定了,就在他将要退出门的时候,温软的身体瞬间拥住了他。
嫣红紧紧抱着蒲甲,她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用最高亢的嗓音哭喊出心中的郁愤。
“蒲甲!我恨你!若不是你,我就不会沦落到这里!你的金子永远也不能为我赎身,为什么还要傻傻送来?我的言不由衷为什么你就视而不见?他们虚伪残忍为什么你还言听计从?你好傻,好傻!我不要成为他们控制你的筹码,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嫣红的哭喊声震惊了整个榭水香阁,然而最受震惊的莫过于藏身幕后的导演者,嫣红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她没有说该说的话,没有做该做的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不想活了?
蒲甲惊于这突来的变化,就在他愣愣的感受着激吻后残留的余温时,嫣红已跨出窗台决然的纵身一跳,泛着波澜的香水河迅速将她的身影淹没。蒲甲惊魂,他悲呼一声,顾不得身后熟悉的喝阻,竟然也跟着绝望的跳了下去。
“快把他捞上来!”密林之虎的头领秦衡急忙喊道,这情景实在是始料不及,那个懦弱胆小言听计从的蒲甲,居然这么轻易的结束自己生命。原本他们还打算更深的刺激他,这样蒲甲的本能天赋神通也许可以恢复过来,没想到却弄成这个样子。
老鸨吓得面如白纸,见秦衡怒气冲冲,她也不敢去询问。等了许久,秦衡的属下去而复返,香水河河道不宽,几个部署下河摸索了一炷香的时间,结果却一无所获。加之这段河道常有官家巡船而过,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打捞不到只好放弃。
秦衡懊悔不已,恼怒之下掀翻桌子,骂道:“该死李毅,失蒲甲如失重宝呀!将其千尸万断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布政使司衙门亦如往常,校场经过几日前的风波后又恢复往日的热闹,只是众人谈论时不可避免的会聊起李毅,这样的谈论将李毅附上了一些神奇色彩,纵使武官们极力禁止,也堵不住这众口悠悠。从那以后,校场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李毅等人的身影,小小的院落成了他们几人苦修的地方。
转眼就到了与徐广元相约的日子,按照原来的计划,徐广元需要他们再次秘密返回云雾山。这几天李毅不出院门一步,大部分时间都独处在屋子里。孙阔海将几人照顾的很好,只是见李毅独自闷在房里,不免有点忧心。
李毅足不出户其实是在独自研究药理,这几日徐广元一直未出现,王樊倒是来看过几次,顺带着送来不少药品。回想起前几日王樊见到自己的惊愕表情,李毅心里便一阵冷笑,那晚的刺杀行动王樊必定是知情者,不管他参与到哪种程度,对李毅来说布政使司衙门已经变得极不可靠。虽然他们碍于王法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自己,但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他行差踏错一步,布置好退路才是当务之急。
火云丹已经被他分作七份,这药物有洗毛伐髓的奇效,能补先天不足。每人分得十二粒存在小瓷罐中,余下两粒被李毅试药用去,现在身上仅存那颗废丹。李毅每三天就让他们服用一颗药丸,然后亲自御气施以金针渡劫之术催化药力,能当平常三十日之功,到今日为止每人都已经消耗三颗火云丹,效果却极为显著,连受伤最重的赵启瑞都已经可以下床与人对练了。
只是这情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因为都在屋中练习,外人想窥视也没有可能。李毅故意不让他们显露却是为他们着想,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示弱反而是明哲保身的方法。众人不敢违逆,平日里出门依然装着病怏怏的模样。
到午夜时,徐广元和王樊终于依约赶来,李毅恭敬的将他们请入屋中。
“李毅,众兄弟状况如何?相约之事可不能拖。”
“自然!大人放心,王樊大人这些日子送来不少珍贵药物,兄弟们大有恢复,完成徐大人嘱托之事,应该无碍!”
“这便好,我已在城外为你们准备好干粮马匹,王樊会领你们偷渡出城,到了山中自有人会接应你们,到时听他们指挥就是。切记!此次行动必须要隐秘,昼伏夜出,以免露了马脚。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大人放心,毅必完成使命!”
徐广元满意的点点头,王樊领着李毅走出屋子,孙阔海、巴图等人早已等在院中整装待发。王樊倒不拖沓,领众人悄悄出了布政使司府衙直奔运河而去。
运河边上早已有人守候,王樊朝那人比了比手势,那人会意的点点头,将李毅等人接入船中,不一会儿船离了岸骤然沉入水中。李毅初时还吃惊,见船老大安稳的坐着朝他笑笑这才镇定下来,敢情这船居然可以潜入水中行动。船体此时完全是密封状态,方向全由船外的水鬼掌控,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船外的敲击声响起,众人不及反应就被冰冷的河水吞没,李毅等人依着船老大的指示直向前游,安全穿越城防水闸这才爬上岸。
“这破船,放水不打招呼,害老子呛了两口河水。”孙阔海爬上岸便骂开了,原来他是只旱鸭子,水中他游不得快,只得在河床上又跑又爬,险些把众人跟丢了。
按照王樊的指示,众人到达指定地点,找到藏匿的马匹干粮,也不敢拖延时间,衣服也不及烘干就骑着马向云雾山方向出发。
策马急行了约莫十里,李毅突然收住缰绳,众人以为是有什么变故纷纷跟着停了下来。赵启瑞一直策马跟在李毅身旁,这时疑惑问道:“头领,怎么了?”
“有人在哭!”
李毅耳聪目明非寻常人可比,此时离河岸不远,凄厉的恸哭清晰的传到李毅的耳朵里。众人只闻哗哗的江水拍岸之声,哪里有什么人在哭泣。
“头领莫非是听错了吧?这里只有滔滔江水之声,何来哭泣声?”蒋栋仔细聆听一阵,什么都没发现。
“要不,去看看?”巴图被蒋栋说得毛骨悚然,犹豫一下又朝李毅看看。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就回!”
李毅弃马,撇下众人直向远处的河滩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