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朗提着灯笼站在阴暗处仰头看着白家小阁楼里发出的昏黄灯光。昏黄的灯光中有个人影倒映在窗上。在看到那个人影放弃似的动作,白世朗嘴角咧开,抬脚,缓步朝小阁楼走去。推开半掩的门扉,在看到无望跌坐在地的白两世时,笑意加深。
“不知白军医深夜造访白府,有何指教?”
白两世抬头,眼中的绝望神色让白世朗为之动容,脸上笑意僵住。他白两世应当是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这般颓丧模样。白世朗往前走两步,伸出手想拍白两世肩膀,却又在手快要触及白两世肩头时忽的收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白两世束发之年自愿从白氏族谱除名,参军入伍。白世朗盯着白两世头顶,犹记得当年白两世的坚决。他跪在白氏列祖列宗前,任凭藤条一下一下抽在后背也不肯改口。“我要参军!”“我要参军!”“我要参军!”他一声一声说着,一声比一声坚持,直至后背皮开肉绽,晕倒在地也不肯退让半分。现在坐在白世朗面前的白两世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傲气。
“爹,帮帮我,救救他。”除了白家,白两世想不到任何可以求救的地方。燕梁白家时代行医,盛名响誉整个大陆,曾被世人称为“医仙”的白牧就是出自白家。白牧去世时,曾留给白家一只盒子,据说盒子里装有白牧倾尽毕生心血研制而出的神奇药方,能够使人起死回生。“爹”白两世双膝跪倒,“求你帮我。”
白世朗微微叹气,“我该怎么帮你呢?白军医!”
“盒子!只要爹把盒子给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盒子里的神奇药方。
白氏一族世代行医,白氏医者自视甚高,即使遇到再棘手的病患也不曾想过去求助于那只盒子。那只盒子在白家虽被奉若神明却无实处意义,只能束之于高台。白世朗眸光微变。“白军医一介外人凭什么向我讨要白家至宝?”
“求爹成全!”想要去救那个人,不愿看到他就那么陨落。他背弃了整个家族,放弃了唾手可得荣誉,来到那个人身边,要他就这么离开,他不愿也不甘心。
白两世束发那年,正值燕梁军队大规模征兵,连他这个鲜少出门专心研究医学的天才也听闻了。那一年,赵绫暄名声大振,成为燕梁人心中的大英雄。即使是白家这样和军队毫无瓜葛的世家也在议论赵绫暄。白两世不止一次听见白家那些年轻丫头在私下里讨论赵绫暄如何的俊逸,赵绫暄如何的貌美倾城……为了瞻仰一下这个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白两世谁也没有知会,独自一个人出府。还未走近临时搭建的兵营就看见了那抹肆意张扬的红。那个人过于绚烂的笑容灿烂了白两世的整个生命。
不顾白氏宗族“白氏子弟世代不得入伍从军,违者逐出白家”的祖训,白两世执意参军,不惜从白氏族谱中除名。出征那天,白两世跪在白府外冲紧闭大门的白家大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院门内,白世朗提起朱漆红笔将族谱上白两世的名字抹去。自此,白两世与白家形同陌路。
白两世本不抱任何希望来到白家,可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去,即使摒弃了所有尊严他也要他活。
“要我救人也行。”白世朗慢慢开口。在看到白两世眼中满含希翼的眸光时,笑,残忍。“除非,你回到白家。”
赵绫暄借着身体抱恙不能上朝的名目,乐得躲在家里晒晒太阳,逗逗丫鬟,弄得将军府里的一众丫头对他是又爱又恨。赵家老夫人看着他的样子气的直跺脚,他也不在意。这日,赵绫暄随意披了件大红袍子就出了将军府,惹得白两世一阵手忙脚乱,急忙命了赵兰香抱上药壶跟上。赵绫暄东逛逛西逛逛,在和白两世谈笑间,把燕梁大半个集市逛完了。手上多了一条鱼、一块肉、一把葱、一块姜。赵绫暄笑盈盈把到手的食材转手递给身侧的白两世,丝毫不管这些食材与白两世通身气韵有多么不搭。白两世无奈,只得苦着一张脸跟在赵绫暄身边。赵兰香走在两人身后,掩嘴偷笑,得到白两世白眼数枚。
赵绫暄东拐西拐来到西城门。城门口,几个兵卒正对进城的百姓逐一检查,为首之人赫然便是莫香初,赵绫暄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旁边的小茶摊。摊主是一对年迈的夫妇,看到赵绫暄一行人显得十分热情,擦桌倒茶。老头看到赵绫暄眼睛不眨地盯着某处,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客官是在看莫大人吧?”
即使和那些兵卒穿着相同的兵服,可是赵绫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莫香初。赵绫暄转过头来,微微笑着:“老人家好眼力。”
老头呵呵笑了几声,很神秘地凑到赵绫暄身边,“这些天,好些小姑娘都距来瞧一瞧莫大人。若不是莫大人已经有了未婚妻子,只怕那些小姑娘也顾不上什么面皮了。”
赵绫暄嘴角含笑,听着老头的话,不言语。
莫香初换了岗,朝茶摊走来,远远的就喊道。“老伯给我来碗茶。”喊完之后看到赵绫暄三人,不由得驻足。
赵绫暄率先站起走向莫香初。“香初,我饿了。”说完,转头看了一眼白两世拎在手里的食材。
白两世颔首:“莫参将好久不见。”
莫香初拱手,“白军医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护城校尉。”
被无视的赵绫暄眨眨眼睛,很是委屈地说:“香初,我们找个地方吧,我饿了。”
莫香初看了一眼赵绫暄,嘴角扯出一抹笑,苦涩。伸手接过白两世手中的食材转身朝城门边低矮的平房走去。赵绫暄抽抽鼻子,赶忙跟上了莫香初。莫香初走在前面,在小巷子里七绕八拐,走到巷子尽头一座低矮破败的小院落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门。“魅眸,今天有客人,多备些饭菜。”
院落中央站立的紫衣女子侧头,眉目含笑。赵绫暄别过头,不愿看到女子与莫香初的互动。赵兰香七手八脚从正屋里搬出一把半旧不新的椅子放在院中树下的桌边。“少爷,这边坐。”
赵绫暄坐到椅子中,闭眼假寐。赵兰香站在他身侧。魅眸轻轻把茶杯放在他跟前。“将军,请喝茶。”
赵绫暄眼睛微睁,看了一眼魅眸,复又闭眼。“莫香初呢?”
“香初说将军最爱吃他做的鱼,他在给将军做鱼。”
赵绫暄不言语,仿佛睡着了一般。白两世蹲在莫香初身旁,用小火炉为赵绫暄煎药。莫香初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中的鱼,看不出脸上的表情。白两世心中一恼,把手中蒲扇狠狠摔到莫香初脚边。莫香初不解,看了白两世一眼,复又低头忙活手中活。
莫香初把煎好的药尽数倒入瓷碗中,站起,直直盯着莫香初看了好一会儿,见莫香初没反应,转身,走了两步,停下。“他活不过两年了。”即使他心力交瘁,为他尝遍天下药草也无能为力。
赵绫暄捏着鼻子把药喝完,从赵兰香递来的袋子里拿出一颗糖丢到嘴里,好半天才晃过神来。“两世,这药太苦了。”
白两世现在一旁微微笑着。“良药苦口。”
莫香初手脚麻利地将做好的饭菜摆满一桌,桌子中央那道菜赫然就是赵绫暄带来的鱼。待众人都落座后,赵绫暄不避嫌地把那鱼挪到了近前。白两世见状,眉头微一女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吃完了饭,魅眸撤下了食具。赵绫暄看了眼仍垂首坐着的莫香初,缓步走到他跟前,轻轻叹气。“连你也要抛弃我了。”说完,带着赵兰香和白两世离开。
魅眸洗好碗筷,来到院中,院子空落落的,看不见了赵绫暄等人,独留莫香初坐在凳上。“他们都走了?”
莫香初缓缓抬头,耳边炸开白两世说的话语,无限放大。“他活不过两年了。”“他活不过两年了。”莫香初猛地起身,拉开院门朝外跑。苍茫的夜色中,早看不见了他想见到的那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