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的男生变化频繁又烦人的追求方式不同，甚至从一开始，顾昕昕并不知道徐冲冲是倾慕着他的。她说最初对徐冲冲的印象，不过是从开学以来就坐在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上，被高高的一摞书挡到整张脸只剩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学霸，但是细看之下长得倒是耐看又清爽，多一分略显霸道少一分略显俗气。
顾昕昕在那边勾勒过往到几乎入迷，我却在心里腹诽还好徐冲冲曾经正常过，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那幅假深情的鬼样子，那我的世界观才真是崩塌又颠覆了。
徐冲冲对顾昕昕表达爱意的方式简直比民国学生时代还清纯，比汉唐时期还要含羞带臊。顾昕昕说，刚开学大约半个月左右，顾昕昕每次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都会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盒常温的牛奶。第一天的时候她只以为是谁放错了，举了起来四周问问，没人回应也只好任它放着。鲜奶的保质期到底是有限的，更何况顾昕昕一向只喝当天新鲜的牛奶，所以到了放学顾昕昕就毅然决然地用两根手指目露嫌弃地拎起了牛奶扔进了垃圾桶。
——你这样很不道德啊，万一真的是人家放错的怎么办啊。
——我这样做是最道德好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怎么可以忍受过夜的牛奶呢。试想一下你小的时候，如果你妈把奶挤在杯子里放到第二天再来喂你，你能愉快地喝下去吗？
我脑子不停冒出些奇怪的画面，赶紧摆摆手让顾昕昕别说下去了，反正跟她吵架的最好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最坏结果就是身心俱疲。她做每一件缺德事，总会有她自己缺德的见解。
但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只要顾昕昕到校学习，她午餐结束回来就会发现桌面上放着一盒同一品牌同一规格的鲜奶，于是她马上就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有人意外送错或放错的，而且这个男生不是极度谨慎就是有强迫症，因为她说每次牛奶都是不偏不斜得摆在正中央。
既然是送上门的，而顾昕昕又不知道要往哪送回去，秉承着不能浪费事物的优良品质，顾昕昕从第二天起就养成了午餐后一盒牛奶的习惯。
顾昕昕以为是某个追求者的把戏，想要从顾昕昕的饮食习惯上入手，想用这种方式获得她的依赖。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顾昕昕并不急着那位神秘追求者出现，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是一种计谋，那策划者总有一天会站出来验收成果的。
即使她明明知道，她只要少吃一顿午餐，又或者是在午餐时间偷偷躲到教室门边去暗中观察，甚至只要让别的同学帮着细细留心一下，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种事情如果换了其他女生，都会害怕中带着点兴奋的。
但是顾昕昕却非要睥睨着所有倾慕深情，用下巴对视一切爱意殷勤。
直到后来线索挣开了顾昕昕的手心，整整到一个学期快结束，那位送奶工都没出现，只不过随着天气变冷，送到桌子的牛奶都是事先加热过的。顾昕昕这时才真正地好奇了起来，这人表面功夫也算做足了，没有道理不出来邀功的。只不过出于骨子里的自傲，她也是绝不可能自己去寻找这人的。
两个人你不言我不语地又僵持了一些日子，一直到放了寒假顾昕昕都没能知道究竟那个雷打不动的送奶工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们还真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奶啊，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送奶工是徐冲冲的？他出来自首的？
——怎么可能啊，他那时候也太能忍了。
——那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啊？还真看不出来。
——那就更不可能了，别用你那装生活基本常识都费劲的脑子来揣测姐姐我的行为行吗，我是用计把他引出来的啊。
全世界也只有顾昕昕才能用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招子。
在寒假结束后开学的第一天，顾昕昕照常收到了来自神秘人的鲜奶，然后不动声色地喝下去。在下午第二节数学课的时候，她突然捂着肚子举手，老师是知道女生总有些难言之隐，看她那种动作就手一挥让她出去了。但顾昕昕怎么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即使老师没问缘由，她也必定要把那送奶工拖下水。
——老师我刚才喝牛奶可能喝坏肚子了，要去下医务室。
——快去吧，要不要找个同学陪一下啊？
让同学陪一下不就全都露底了，顾昕昕习惯独来独往，得到老师的首肯之后就冲到后门跑了出去。在医务室吹了一节课的暖风过后，顾昕昕又去卫生间里朝自己脸上泼了几把冷水，让自己面色看起来接近苍白，然后装着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教室。
做完了所有的铺垫，放学的时候顾昕昕等着周围的人都走出了教室，自己却还哼着小调坐在位置上不急不缓地补数学课的笔记。像是目光尖锐的猎鹰在捕捉食物之前在蓝天之下惬意地试飞，我时常不知道为什么顾昕昕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终于等人都走得只剩下顾昕昕一个，一个怯生生的身影从后门慢慢挪到了顾昕昕的桌子边。顾昕昕第一眼只看到徐冲冲有些发红的手指叩在她的桌角，她一抬眼，明显得被吓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书呆子就是那浪漫点子的发源人。
徐冲冲以为是吓到她了，就近找了她前面的椅子坐下，眼神里不敢直视的羞赧和惭愧让顾昕昕更加疑惑。
——那个，对不起啊顾昕昕，我不知道今天的牛奶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你真的是因为我的牛奶才不舒服的话，我会负责你的医药……
——牛奶是你送的？以前都是？
徐冲冲显然没想到顾昕昕会不发飙，手放到桌子下面搓了搓，给了自己提起勇气的心理暗示，才终于抬头看着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的顾昕昕。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彻底不好意思了，那副金丝边眼镜被他推了又推，在二三月的春寒料峭里，他的脸涨得通红，让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顾昕昕也差点乱了阵脚。
——我是想……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就不可能会像讨厌其他男生那样讨厌我了。
——但是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是你。
——啊？呵呵，这不重要啊，我并不想追你。
顾昕昕眉头一皱，她承认自己被这一声轻笑给激将了，那种不带贪婪欲望的语气让她高高在上的自尊仿佛被一个轻柔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推下了悬崖，虽然悬崖之下都是那人铺设好的软毯，却更让她一向落单的孤傲被勒了起来。
然后顾昕昕就做了一件让她接下来五十年都消化不过来的矫情事。她从同桌的笔记本上抄下最后一个公式，然后把笔记本塞进书包里。半站起来拍了拍徐冲冲的肩膀。
——你可以追我。
顾昕昕拎起书包的一根肩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看不到徐冲冲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惊喜还是为难，只感觉到脸上腾腾地冒出热气。（当然这些画面是我思考及遐想之后的产物，顾昕昕本人并没有承认最后半句。）
——那么之后呢？
——之后？他就追我，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啊。
——也太没意思了吧。
——废话，你以为谁都跟隔壁的傻姑娘一样恨不得生活天天都是偶像剧吗？
我将顾昕昕和徐冲冲的故事与陆佳云和王航的细细对比，确实发现顾昕昕的初恋不仅情节架构没有陆佳云的层次鲜明，而且男主角也不够王航那么金光闪闪。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男女主角在一起之前竟然没有再来一个突破性的转折点。想当年陆佳云勾搭上王航的时候，两个人可是在楼梯上抱得难舍难分。
但那不过是我被陆佳云带着看多了曲折剧情留下的诟病，放在我们现实生活中，顾昕昕的往事确实已经够丰富了。因为从刘珊珊的嘴里，我听到我们学校的学生们交男女朋友最常见的理由无非是，在同班里相处相处着就好上了，又或者是参加以前同学的生日会，然后有一方主动去问电话追求之后好上的。
——那你们之后又是怎么分的啦？
——我都不想说，后来恶心的事情就开始了。
后来恶心的事情就真的开始了。
徐冲冲追到顾昕昕之后消息就马上传开了，也许是因为水涨船高，也许是因为顾昕昕平时的尖酸刻薄早惹来了不少女生的恶意，又或者是徐冲冲从前默默无闻，没人发现他原来也是一个小帅的人，而站到顾昕昕身旁之后马上从人群里跳脱了出来。总之，从那以后，很多女生开始对着徐冲冲虎视眈眈。
徐冲冲原本是个标标准准的宅男，突然一下子命运把那么多环肥燕瘦灯红酒绿的女生和事情一下子塞了他满怀，他自然是招架不住的，没多少人能在年轻的时候把天长地久真正付诸行动，久而久之也就对顾昕昕起了异心。
当然最致命的还不是这些。徐冲冲为了能够在女生们和顾昕昕之间游刃有余，居然变态到去恶补韩剧里面的泡妞招子，这些东西对其他女生是很受用的，而顾昕昕几乎是用忍耐在跟他过那段日子，最后挣扎了几下，还是像蹭掉脚底的口香糖一样蹭掉了他。
——恶心吧？
——恶心的。
——我说的是你，没换衣服也没洗澡就上我的床，快给我滚，今天我要睡你的房间，这个床单明天你来洗，用手洗。
我不知道矛头会突然指向我，顾昕昕这个人也太能从故事里逃出来了，换成了陆佳云现在恐怕已经是鼻涕眼泪一大把揩在我身上了。我慢吞吞地去自己的房间拿了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里。
淋浴间的玻璃罩迷蒙起来，我用手指在玻璃上信手涂鸦了几个畸形的图案，然后手指很没安全感地弯了起来。顾昕昕和徐冲冲的故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吃一客牛排套餐，头盘是新鲜的水果沙律，饭后的饮料里却浮起一只肥肿的苍蝇。
现世里的事情总会那么虎头蛇尾，没法前后呼应。在我们身边真实存在的爱情，它们的穷途末路，是不是除了彼此遗憾怀念以外，就真的只能剩下厌恶与逃避了？徐冲冲似乎真的很讽刺地印证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就不可能会像讨厌其他男生那样讨厌我了。
但是后来，他好像连自己都弄丢了。
2008年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