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间上体育课的班级只有他们一个，所以在篮球架边上的他们会让我一眼就看到，而我隐在六个班之中，也不是站在最边上的人，他们一定看不见我。这种事情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但心里总觉得要是被喜欢的男生看见自己站军姿的样子，一定很糗。
我又暗自往后排退了半步，马上被教官的一瞪眼纠了回来。曾经我找到过一个可以暂时控制住脸上温度的办法，就是在脸红起来的时候努力收复自己的情绪，尽力做到什么都不想。但这个办法毕竟有局限性，我很少成功，因为依我的性子来说，越是让自己平静，越是会躁动起来，就好像失眠的人不断催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在辗转反侧几个小时之后却发现脑子里已经走马观花过好多场景了。
一节课的时间是三十五分钟，只要在这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里，没有那种一排一排单独走正步之类的训练，我应该不太会被他们发觉到。今天只是训练的第一天，所以刚好没有安排，下课铃声在一起我们坐着休息的时候响起。我看到张孟轩把篮球用一只手臂夹起，然后背过身，手一甩，几个刚才一起打篮球的男生就跟了上去。他这个臭屁的举动居然还引得我身边的几个小女生议论着说“好酷”，我一想起“酷”这个词套在暑期生活颓靡整天把自己关在电脑里的枪弹雨林里的稻草头身上，就很想大叫“号外”把他私生活的点滴透露给这些无知少女们。
刘珊珊看到我走了会神，拍拍我的肩膀跟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哟，小顾！脸好红啊！
想也知道会这么叫我的人是谁，我的目光越过前排坐着的五班方阵，果然看到张孟轩一边转着手里的篮球一边跟我招手，还意味不明地把陈逸往这边挤，弄得陈逸也只好很不好意思地向我小幅度地招手，我本来想装作不认识张孟轩，但现在也不得不回应了，于是也朝他们笑笑。其实这实在没什么好笑的，我和陈逸在一大帮诧异的眼神里突兀地尴尬着。我又想起早上给陈逸发的那条简讯还没得到回应，就开始更加失措。
后来陈逸被张孟轩推走了，又有几个女生抢着拥过来，她们好像觉得我认识张孟轩他们，我就应该是个狠角色。不止是这里，在任何学校似乎都有这样可笑的定律，好像认识不同年级或别校的人多，就一定会被簇拥起来。但我并不觉得认识这些人对于我来说有什么能够以之自傲，张孟轩和陈逸在生活总不过都是平凡的人，也许只不过是隔得远，才产生了若有似无的光环。
有很多好奇接二连三地轰了过来，幸好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教官就已经吹了哨子让大家集合。接下来的课里我还看见了于天晨的班级，不过他的眼里似乎比起张孟轩来要差些，所以没有认出我，但还是让我提心吊胆了整节课，虽然我不知道这位仁兄的人气有没有杨思的那个台湾学长高，只是看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就知道一定也被很多早就打听仔细的同年级生熟知。
熬到三点半，在快被周围男生汗臭味熏晕的时候总算放学了。我跟刘珊珊还有几个刚才聊得起来的几个女生一起上楼收拾书包，刘珊珊一边拉书包拉链一边跟我接着聊。
——对了，你早上听处分名单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学长的名字啊。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杨思暗恋的那个学长到底叫什么名字，而且我也没有听到过其他人提及，看来那位学长的真实人气如此就可见一斑。本来现实生活中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大众情人，现在小女生的口味各不一样，搞不好只是杨思和刘珊珊觉得那个从台湾来的特别帅而已。
——没有啊，他也被处分了？
——是啊……好像是因为打架的事情吧，你知道的啦，受欢迎的男生总是比较乱的，我也只是想远远看几眼而已，这样的男生拿来做男朋友肯定很不省心啊，但是思思对他就不一样啦……
——怎么不一样？她还想嫁给他啊？
听到刘珊珊的话我承认兴趣一下子来了，我先让开点位置让要回家的高龙腾出去，然后又把椅子从课桌里抽出来，坐下想听她怎么回答。她看到我这样，也跨坐到我正前方杨思的椅子上对着我。
——你不知道吧，他家其实离思思家挺近的，只不过不是一个档次的房子而已，思思经常跟我说他单肩背着书包甩啊甩走的样子很帅。但是我想，背个破包乱甩能有什么帅的啊，然后有一次我去她家玩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就觉得长得是不错啊，只是没她描述地那么夸张好像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一样的。毕业的时候她直接放弃摇号就选择到这个学校来了，我去摇号没摇进，所以就跟她一起来了……
这么说起来杨思对这个学长倒也不像是单纯的崇拜了，连摇号都放弃，只不过光看见他走路的样子就可以牺牲到这个地步，那要是相处过后发现这个学长的性格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她是会却步，还是逼着自己去迎合？显然我考虑了太多，恐怕杨思本人都没想到这么深去吧。我发现我总是比同龄人要顾虑得更多，但偏偏这些我也从不说出口，所以后来刘珊珊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觉得我挺呆的。
又八卦了一会，我们还异想天开地策划将来该怎么撮合杨思和学长，我们甚至还想到了放学以后把他们一起关到厕所里去，再深究下去，竟然延伸到了我们是该把学长骗进女厕所还是把杨思骗进男厕所。一直聊到保安过来锁门赶我们出去，竟然正好赶上陈逸他们放学，我在与刘珊珊道别后的半路上遇见骑着单车的张孟轩和陈逸，然后他们下车陪我一起走回去。
一左一右突然多了两个推着单车的大男生，原本坦荡的步伐变得有些拖沓。陈逸今天没有陪古湘回家，这倒让我有点意外，不过如果古湘在的话，我是根本没有机会踏进陈逸方圆五米的。
也许就像顾昕昕说的，有很多事情我明明想知道到快发疯了，还是没能开口问。虽然我们现在走在同一条沥青柏油路上，但是夕阳西下，我们就连影子的长度也是不一样的。有很多潜在的危险藏在这感情里，而我大多数时间却只看见此刻我们走在一起。
而对于古湘，我还是没能讨厌或者干脆恨起来，但我也不会去想有一天我会像圣母一样顺着阳光对她伸出手，说没关系，说你别放弃，你的病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毕竟对于古湘这样的女生来说，弱者的同情反而会像一根芒刺，扎在最隐晦的地方让她愈加疼。
绿灯转为红灯，我们在一个路口停留，陈逸看向我，我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了。
——杳杳，在新学校……还习惯么？
——嗯，还蛮好的啊。
——那个……你在小学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原本以为他只是在闲暇的时候随口一问，没想到是别有深意的，我像是一脚踩进清澈的溪里，却被坚硬的石头刚好硌到了脚心，又痛又想笑。这些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从别人嘴里出来，却更像是一个可以示弱的缺口。我非常清楚信息的来源是哪里，顾昕昕是绝不可能泄漏的，那么就只可能是陆佳云了。肯定是她在张孟轩面前抱怨我小学班主任的时候刚好被他有心记住，然后告诉陈逸的。
现在陆佳云不在这里，我只能迁怒张孟轩，但是他这样的厚脸皮用眼神攻势是完全不起攻击性的，他看到我瞪他，马上别过头去跟着耳机里的音乐瞎哼哼。
——其实……没那么严重的啦，你听到的肯定太夸张了，其实我还好……
——没关系的啦！小顾，这个学校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
张孟轩突然跳到我面前，说话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你就怎么样？帮我打回去？
——就跟你一起受欺负啊，哈哈……开玩笑的啦，哥哥我会保护你的，还有他！
他又想把陈逸也拉到我面前来，但是陈逸此时还扶着单车，只能先推开他的力，把单车的双撑踢下来，再任由他拉过去，表情比起张孟轩明显要正经半分，抿了抿嘴唇，让他的酒窝有些浅陷。
——他也会保护你！我们的小陈同志，他身上有大大的雷锋精神，最喜欢送没钱买车票的妇女回家！
明明是些不搭界的话，张孟轩却越说越认真，我和陈逸同时弯腰笑起来。他们两个挡住了我面前的整片光，阳光将他们的轮廓勾勒出金色的边。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他们两个像是披着战甲要带我改变世界的战士，让我寸草不生的贫瘠全都长成枝繁叶茂。
突如其来的感动突然轻抚着我这几天的阴霾，我又像幡然醒悟一样把坏心思都心甘情愿的丢掉。我一手拍他们一个人的手臂，因为身高的差异，我要去拍他们的肩膀太麻烦。
——走吧，都绿灯了啦。
——喂，陈逸你看小顾害羞了，走吧，绿灯了啦，哈哈……
张孟轩的手饶过我去拍了陈逸的后背，阴阳怪气地学我说话，陈逸也拍回去，最后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在我身后纠打在一起。阳光还是开得盛，淌在脸上的全部都是红色的青春味道。在他们两个打闹的间隙，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突然觉得那六年的生活之于我已经被落在了十几分钟前路过的转角。
除了顾昕昕和陆佳云之外，又有人决定要保护我，两个。
2007年9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