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过这么安然的睡眠，大概全都是拜陈逸和张孟轩那一系列不太正式的承诺所赐。穿戴整齐以后我看到了顾昕昕给我留在桌子上的早餐，是三明治和牛奶，看包装应该都是从面包店里买来的，我放心坐到餐桌边。现在我已经可以把从家里走到学校的用时大概地估算出来，所以今天起床的时点拿捏得刚好，我还有宽裕的时间。
刚把包装撕开，我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这声音听起来很闷，让我在隐约的熟悉感中依然无法辨别是谁，它像是被裹在几层棉花里透出来的。我站起来寻找声源，发现我家的房门正被人撞到颤抖。
声音还在继续，为了防止我家的门被撞坏，我毅然决然开了门，当然我也有预防后招，在开门以后立马往后退了好几步。
果不其然一堆不明物体一起滚了进来，我凑近一一分析，最大的那一坨依稀可以辨认是我昨天晚上又忘记去陆佳云家拿回来的玩具熊，它的旁边是一个黑色的NIKE书包，然后那个衣衫连着发型都不整的人……是张孟轩了吧。
——张孟轩你干什么啊。
张孟轩把身上的熊推开，坐在地上理头发，虽然再理也就那么回事。他看了看脚上，发现鞋还没脱，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用手把鞋子从脚上扒下来往门口丢，不偏不倚地砸上还没关紧的门，门上立刻出现两块灰白的印子。
我扶额胸闷到说不出话，要是顾昕昕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和他的头一起按到米桶里去的。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站起来把手插到裤袋里。
——那天你不是说要把熊还给姓于的么，我看你前天昨天晚上都不来拿，就帮你拿过来啦，不用谢我的，举手之劳嘛。虽然……我昨天晚上跟小佳云抢的时候手是被她咬了一口……
原来还真的是举“手”之劳，张孟轩在背着这只熊的时候心里一定很复杂，一来这只熊的主人是他的宿敌于天晨的，二来毕竟它也曾被放在陆佳云的房间里两个月，身上的味道一定跟陆佳云的是一样的。说不定张孟轩还变态到曾经偷溜到陆佳云房间去抱着它打滚过，而当时知道了真相的他，不知道晚上有没有忍不住洗了八遍澡。
——喏，给你，拿去给他吧。
他把熊从地上抱起来丢给我，我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接住，熊在一起从我手边滑落，我觉得他应该是故意把于天晨的熊扔来扔去的。本来时间是够的，但是他总是会闯入我的计划里。早上的时间是会过得特别快的，踩迟到线是一件争分夺秒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浪费我好几分钟了，要在预想的时间里赶上，除非我在五分钟之内吃完……
OK不用五分钟了，张孟轩一口下去我的三明治已经没了四分之一，距离他上次抢我的拌面吃，似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我没想过噩梦会卷土重来。张孟轩这个人，瘦归瘦，吃东西的样子却让人看起来特别有食欲，可我现在就算是冲到厨房去泡面，也来不及了。
——张孟轩……
——嗯？
他头也不抬地把我的牛奶也打开了，我只觉得更饿，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胃白白牺牲。
——这只熊，你帮我拿去给他吧，我不敢去。
——咳咳……咳……什……咳咳……什么？
被牛奶呛到会是什么感觉，我很难想象。他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咳声还是没断，像是故意要装作听不清，好让我自动把话收回。总算处理完嘴边的牛奶渍，他站起来看看我又看看靠着沙发的熊，又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凭什么啊？
——你吃了我的三明治啊。
我指了指桌子上还沾着沙拉酱的三明治包装纸，证据确凿，他仰头夸张一叫，把熊粗鲁地抓起来背到背上，又把书包捡起来背在前边，极不耐烦却又不得不放慢步子往门口走。
——啊靠，难怪我妈从小就跟我说在外面不要乱吃东西，顾杳杳，快走！
我像个得志小人一样碎步跟上，他一路上都没回头看我，虽然以他现在的姿势要他回个头实在困难，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天讨厌于天晨，我敢肯定他之后会一直讨厌下去的，因为之后在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件事，是我往后的日子里，每每提起都笑到不能一口气说完的一个故事。
那天早上，初三七班的所有都看见班长大人张孟轩吃力地背着一只一米六高的玩具熊蹒跚着进了教室。这个年纪的人无论想什么都会扯到那件事上去，于是整个上午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张孟轩究竟拿这只熊是要跟哪个女生告白，他在年级里也算是知名度很高的人，一向都以浮夸出名，只是大概没人想到他会连示爱都这么大张旗鼓。
张孟轩的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信号，还是有不少的人踏进雷区去寻求答案，男生就会被他大骂“滚”然后踢开，女生也只不过少了一个“踢开”。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陈逸在被人这样问的时候也都只是摇摇头笑而不语，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人更肯定这只玩具熊是用作表白，殊不知他只是一想到张孟轩和于天晨这个组合就怕自己一开口会破功笑到胃抽筋。
在众目睽睽的炎日之下，在呐喊助威的背影里，张孟轩背着玩具熊一脚踢开了于天晨班级的后门，把熊砸到他的课桌上，桌子上的试卷和课本全部都被推到了地上。看着那一片狼藉，张孟轩爽快地对着手掌拍了拍，一上午的闷气总算可以都发泄出来，朝他猥琐一笑正准备走，手臂就被那人抓住。
张孟轩转过头去，却看到于天晨满脸的深情，当时吓得差点叫娘。
——要死啊，干嘛这副表情。
张孟轩想抽回手，于天晨偏不让，把他的手拽得更紧，后来还把脸贴上去蹭，张孟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无赖。
——你确定这是要给人家的嘛？
——废话，给你你就拿着啊，滚开啊……
张孟轩抬脚踹于天晨，被他用小腿挡了下来，两个人更近距离地纠缠在一起，让人看着更起误会。但是张孟轩浑然不觉，就让自己保持跟他鼻尖对着鼻尖的动作，周围的人都快尖叫起来了。张孟轩以为接下来就会是一场混战，但是眼前的于天晨表情竟然渐渐柔和起来，放开了他的手，还帮他整了整刚才被挤得皱巴巴的衣服。
——对不起哦，这个，我不能收诶。
——我靠，你不收那老子大清早累个半死把它背过来干嘛啊。
就是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都把这件事曲解成了他们的心中所想。然而接下来于天晨的那句话才真的是像一把燎原之火，顷刻后把张孟轩这堆乱草烧得焦黑。
——因为……小轩轩，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啦，我喜欢的是女生啊，你太高了，而且又没有胸部，我们真的不合适啦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X你X的X！
张孟轩反应再慢也总算在他这句故意的调侃下醒了过来，把半耷拉在课桌上的熊重新背起，用愤懑的眼神扫开人群满脸通红地走出于天晨的教室。可是于天晨似乎也对张孟轩不太爽，还不打算放过他。
——诶，你们大家不要笑了哦，干什么啊，歧视同性恋啊，都不许欺负小轩轩，以后我罩他了啦，情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的嘛是不是……
然后张孟轩出柜的新闻一直在初三年级沸沸扬扬地传了半个学年，有些原本在角落里跃跃欲试对张孟轩有那么一点兴趣的女生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一边喊着恶心一边又缩了回去。
这件事情陈逸在简讯里跟我讲了一遍，张孟轩把熊重新摔到我面前的时候又跟我说了一遍，但我总觉得他们两个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因为陈逸在简讯里只提到了这么一句：猴子要把熊还他，他不要。
当时我还暗说张孟轩也太不会办事了，他不要直接丢给他不就完了么，但是听他本人这么一说，这熊还确实是不能留在于天晨那里的，如果我再让张孟轩去给他送一次，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所以跟他草草道了个歉，就暂时先把熊放到自己房间了。因为张孟轩临走之前对着我怒吼了一句“不要再让我看到他”，而我不清楚这个“他”是于天晨还是熊，所以根本不敢再拿去让陆佳云放着。于天晨是故意的，因为在晚上的时候我收到了于天晨发来的简讯，简讯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学妹，如果你再想把那个东西拿来还我的话，下场就会跟爆炸头一样喽。
在没开空调的房间里，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来以为他智商挺低的，谁知道也是个大智若愚的角色。我看了看摊在床上的熊，他今天已经被摔被嫌弃了太多次了，刚才我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才放心把它摆上床。我想如果我跟顾昕昕好好解释一下的话，她应该还是可以接受这只熊的来路的吧，我扑到床上把头埋进熊的手臂里，然后又反过身让自己躺进他的怀抱，我抬头用手去磨蹭他的下巴。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你想要的，偏偏都不是别人拱手相让的东西，或者可以这么理解，别人拱手相让的东西，就会让变得不那么想要了。
我躺在那些软绵绵的触感里，眯着眼差点睡了过去，我问自己对陈逸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最后总是无疾而终。我和陈逸的感情就好像这只熊，全身都是温柔的绒毛，让人想要极端地去刺破它，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
2007年9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