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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抬手将被雨水打乱而垂在前额的长发捋到背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若是普通人，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但秦飞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能看见——有一个人，正隐藏在自己前方三百米远的黑暗中，而且他更知道，对方一定也能看到他，因为对方也不是普通人。
“我真为自己当年所犯下的过错而后悔……”
虽然相隔如此之远，又有雨水落地之声骚扰，但秦飞却听得真真切切，毫无模糊的感觉，他甚至能单从这声音中想象到对方正在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轻轻摇头的样子。
“你的道歉，还是你自己到了地府，亲自告诉他们吧。”秦飞冷冷地说道，声音并不多大，若是有人看见，肯定会以为这人是个疯子，为何要在雨中自言自语？
“嗯？不不不不，我想你理解错了，”夜空中又传来那人平淡的声音：“我所说的过错，可不是杀了那区区几个人——我只是后悔当时不知我是犯了什么痴心疯，居然会留下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是四十一户，一百四十二人，十三头牛，十四匹马，七十四只鸡，三十八条……”秦飞睁着双眼，看向前方的虚空，口气却依旧淡然。
“行了行了，也真是难为你了，三十八年，你居然把这些东西记了三十八年！老夫实在是不明白，你一个小乞丐，在那村子里根本无亲无故，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找我寻死呢？”那个声音打断道。
两人隔着三百余米的夜色，就这么平淡地交谈着，只是话中的内容，却无法让人淡然。
“谁说无亲无故，”秦飞说道：“刘四婶曾经给过我一个热馒头，赵爷爷嘱咐他家的儿媳给我裁了一身新衣服，二丫头偷拿了家里的半只鸡给我，韩四叔家的大黄为了从狼嘴里救我，被咬掉了一只耳朵……”秦飞如数家珍般缓缓地说着，而对面的那人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有再打断。
“就连我的名字，也都是村长给起的，所以，对我来说他们所有人……不，是这个村子上的所有，都是我秦飞这辈子最亲的亲人，而你杀了他们，所以，我要杀你。”
秦飞说完这话，对面一阵沉默，半晌，对面终于又再说话：“你觉得……你现在能杀死我？”
秦飞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对方剑气齐膝斩断的两条腿，沉默片刻，说道：“……我会尽力。”
“仅仅三十八年，你就有此造诣，若是你能习得一套好轻功，必然无可限量，不在我之下，你说你是何苦来哉。”
“因为我找到你了。”秦飞说道：“所以我必须来。”
“……只可惜，‘乾坤点穴大法’这门旷世绝学，从此怕是要绝迹江湖了。”对面一阵惋惜地说道：“老夫也是惜才之人，不如待你找到传人之后，你我再决生死？”
“杀你，不能等。”秦飞缓缓说道：“……我学武功，只为杀你，失不失传又与我何干。”
对面又是半晌无话，然后却是嗤笑一声，说道：“看来老夫还是太过于妇人之仁了，杀人见尸，斩草除根，老夫今日可不会再犯三十八年前的错误！”
秦飞听完这话，心中一凛，果然，对方话音刚落，身形爆射，直奔秦飞而来，手中虽无剑，但他整个人便是一把绝世好剑！
人未至，剑气先到！
凛冽的剑气之下，秦飞身上的衣衫如破絮般碎成湮粉，秦飞没有躲，也躲不了，因为他的双腿已经被斩断，所以他只能迎头而上！
只有一次机会！
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秦飞开始毫无顾忌地燃烧自己的内力！
乾坤眼——开！！
秦飞双目猛然爆射出两束白光——就好像之前那道闪电，直透黑色的苍穹！
然后秦飞将内力猛烈灌注右手食指，靠着乾坤眼的指引，在前方虚空中的某处轻轻一指点去——指点乾坤！！
虚无的空间被秦飞一指，竟然好似变成了一汪清水，居然在肉眼可视之下荡漾起圈圈波纹！对方见到这等变化神色也是一变，身形和剑气一进入波纹范围，顿时犹如人之陷入泥沼，瞬间变得缓慢起来，而且越来越慢……没过多久，那人已经一动不动地被定在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并没有被秦飞的点穴大法点中，被点中的，是他现在所滞留的这片虚无的空间——秦飞一指之威，居然将这一片空间都凝固了下来！
不过就在点出这一指的同时，秦飞也瞬间开始七窍流血，脸色也变得惨白。
秦飞的功力根本不足以使这一招“指点乾坤”，现在他为了使这一招，燃烧的早已经不止是内力，还有生命……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对方缓慢下来，杀了对方，才是秦飞真正要做的事情！
只要能杀了对方，死也不惧的秦飞又何惜那点寿元、内力？
眼见对方身形已经被自己限制住，秦飞心知自己的乾坤眼状态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就在使出“指点乾坤”的那一瞬间，秦飞突然爆喝一声——“啊——喝！！！！！！”随着这一声爆喝，秦飞的整个气势再度猛烈地上升，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比骇人的地步！而流血的七窍此时就好像泉眼一般不停地向外冒血。
对面那人早已经面若金纸，一片惨淡，骇然惊叫道：“疯了！你疯了！居然自爆丹田！”他此时早已不想再继续进攻，只想尽快抽身而退，远离这个疯子！但是秦飞耗费无数内力和寿元所使的这招“指点乾坤”又岂是那般好退的？他此时早已经是进退两难的态势！
自爆丹田的秦飞此时已经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理会对方的话语，只是桀桀一笑，配合着七窍流血的面容，说不出的恐怖……
“指……破……虚……空”丹田已毁，命悬一线的秦飞看着被自己定格在黑色虚空中的那人，虚弱却开心地一字一字地说出口，而本来笔直伸着的右手食指也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猛然蜷缩成勾！
无数的雨滴突然好像是静止在了虚空中。
秦飞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半空中的那人。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停止了——但其实一切的一切，都仍在继续，秦飞拼着燃烧寿元的代价定住这一小片空间，但是时间却不会因此而变，秦飞有这种错觉，只是因为——虚空，在破碎……
被秦飞定格在空中的那人早已经面如死灰，他分明就亲眼看到——眼前这原本虚无的空间突然间变得像是被摔在地面上的镜子一般，一条条清晰可辨的纹路渐渐浮现，整个虚空慢慢地被这无数条纹路切割成犹如实体一般的碎块——而连带着空间破碎的，先是自己身体之外的层层剑气，然后，就是自己的肉体……
秦飞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如同一个泥塑一般破碎成一块一块……
然后秦飞才瘫倒在地，欣慰地闭上了双眼——乡亲们，对不起，小飞让你们等得太久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苍穹顿时如同被神灵撕碎一般，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裂痕，而伴随着这道巨大的裂痕左右的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白色缝隙，让整片夜空看起来更加的支离破碎……
直到夜空抚平裂痕，重新又恢复黑暗许久，九天之上才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雨，在雷声之后继续瓢泼地落下，越来越大……整个人间的嘈杂声慢慢地都消失不见，只有这雨水击打大地的声音持续不绝。
雨水不停地洗刷着大地，试图洗刷这尚且不为人知的血腥场面，血水在雨水的稀释下，渐渐越来越淡，直至再也不见。
如漆的黑夜又安静了下来，在这黑色的苍穹之下，秦飞那原本七窍流血的脸颊此时已经被雨水冲洗干净，再也看不见血迹，所能见到的，只是一张淡然恬静，而又嘴角微翘着的笑脸，那是一种生命得到解脱，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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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躺着，亦或是……飞着？
秦飞无法感知到，因为他此时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白色。
从来都没有过恐惧感觉的秦飞此时却觉得自己有些害怕了，然而还不等这害怕的感觉变成恐惧，秦飞骤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猛烈地在向下坠，秦飞挣扎着，叫喊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喊出声音来……
慢慢地，秦飞开始变得有感觉了，有种被液体包裹住全身的感觉。
是……水？
还不等秦飞再仔细分辨，一股剧烈的、刺骨的严寒突然侵袭了上来，秦飞有些骇然……
自从他修为臻入化境之后，严寒刺骨？便是在那极北冰川之上，他自问也敢光着膀子晒太阳，又何时再曾感受到“冷”的感觉？
严寒侵袭之下，秦飞慢慢地总算是认清了自己的所在——
水中，或者说，冰水中。
窒息的感觉也已经越来越清晰，求生的意识让秦飞已经无暇再去细想自爆丹田的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能拼尽了全力拖着几乎筋疲力尽的身体向着上方游去。
“哗啦”一声。
光滑似镜地潭水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头来，脸色惨白，嘴唇被冻得发紫，一出水面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对着空气呼吸。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秦飞找准方向，奋力地游到岸边，刚刚爬回岸上，还不等秦飞定定心神，头脑骤然变得天旋地转，无数的意识画面猛烈地灌注入秦飞的脑海。
秦飞在昏倒之前，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是……秦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