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轩的声音透过竹帘：“红袖，在很多人眼中，我放荡不羁，但我……我是出于真心的……”他语无伦次的话传进耳中，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沉默了。
船行到绣繁楼前，天还未亮，尹轩叫人开了门，各自要回屋，他对红袖说：“我真的真的，是认真的。”他特意强调。说完便回眠风阁。
红袖站在大厅里愣了好一会才回房，躺下，却怎么也闭不上眼，听着街上鸡鸣，毫无睡意。只好出了房门在后院里散步。
暮春的早晨雾浓露重，空气**，左艳枫推开临街的窗，小街上清冷，只有几个贩夫走卒挑着货物匆匆赶路，连脚步也很轻，相互见了也不大声说话。没有人打破清晨难得的宁静。
左艳枫吸了口气，觉得身子懒懒的，也想走走，便关了窗一个人下了楼。
远远望见红袖立在假山后，左艳枫奇怪，昨晚她上台跳舞，按她的性子，断不会在清晨起床，还在这后院里出神。心里奇怪，想起花如玉说尹轩昨晚带她出去了，一想，可能是尹轩对她说了什么。难得这出尘物外的人居然也会烦恼这些事。她缓步过去，却听见红袖幽幽吁了一口气，便出声问：“一个人叹什么气？”
红袖转头见是她，没说什么，又转头回去盯着草地上的露珠。
左艳枫走到她身旁，默了一会才说：“尹轩要赎你，想来你也知道了吧。”红袖跟着她好些年了，一直是妹妹一样地伴着她；而尹轩在她心中却是知己的位置，这两个人中她不好偏向哪个更不知要偏向哪一个，只好试探着探探口风，决定不决定的到最后还是要人家自己，左艳枫自然不愿意趟这一趟浑水。红袖转着手上的镂空银镯，幽幽说：“我的心早已死了，连这副皮囊都快烂了，哪儿还想这些呢？”
左艳枫也叹了一口气，说：“尹轩看起来是认真的，我也信他。尹轩虽说风流，可那也只是小孩心性。他的才华和良善不在旁人面前显露罢了。其实，他是个好人。”“御前大学生，如此显赫的地位，他的才华还需赘言吗？”红袖看着她，说：“可我呢？”
左艳枫一恍惚，想起那日在青萍居对朱隐徵说的话：“如今你已经贵为王爷，而昔日的人却是沦落在这江南的青楼里，按外界人的说法，只是一小小鸨儿，早已不是当年的门当户对了。”她不由低低笑开，说：“原来你也担心这个。”
也？红袖望了望左艳枫的神情，随后一想，倒也明白，只是一笑。左艳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那王爷她是不曾见过，自然觉得没什么人是左艳枫配不上的。要不怎么说人是分远近亲疏的，在她眼中，左艳枫不仅是教导她的师长更是不离不弃的亲人，自然觉得左艳枫万般的好。
左艳枫又说：“这么说，你也动了心了，只是碍于身份吗？”
红袖不回答，提起裙子轻轻荡了一下，裙裾上沾到的露珠经这一荡，簌簌往下掉，被密密匝匝的草叶接住。红袖和左艳枫都看着那颗摇摇欲坠的露珠。
红袖看着，自己出了神，那个星眉朗目的男子，那个少年便能出口成章，被仕子奉为神明的人，当真会是她的良人吗？他是江南四才子之一，家世样貌皆是上等，连丞相之女也属意于他，这样一个男人，本就该有仙女一般的人物来匹配。
她不说话，左艳枫也静默了，许久，她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看，太阳出来了。”
红袖抬头望着远处还悬在屋脊的红球，又低下了头。左艳枫自顾自说：“一会，太阳就烈起来了。那些丰盈圆润的露珠，要么砸入土地，要么消失在烈日下。”红袖听着这话，分明另有所指，她不由紧了紧眼角，风一吹，露珠晃着荡着，自叶上栽了下来，嗒的轻轻一声响，渗入了土里。她微微偏开头，心里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酸疼的感觉一下子从心底溢了出来。
她想起乐阳，他在给她赎身不成之后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一个跳舞的女人吗？再金贵也不过是一个婊子一样的女人，有人愿意要就得接着，没资格矜持！
终于，红袖抬起了头，说：“枫姐，像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人要就得感恩戴德，就是个玩物也得欢天喜地地接受，连个不字都不能说？”左艳枫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心里也一颤，哀哀叹了一口气，说：“红袖，我一向不这么认为。从我被义母救起的时候，我就相信，我的命，除了我，没人可以决定。”沉吟一会，她又说：“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在告诉我，我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女人。或许就像你说的，有人要就该感恩戴德了。或许，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话语权，都该低到尘埃里去。
红袖摇了摇头，说：“枫姐，我不是不懂事的，就算今日他是真心的，那又怎么样？我不过是个青楼里出来的舞姬，在世人眼中，舞姬与窑姐并无不同。我被人诟病多年早已无所谓，那他呢？他是否也想过这些，他不过一时头脑发热，等将来真正面对这一切时，他真的不会后悔吗？我没有把握。”
左艳枫长叹一声，其实她对这一点，也没有信心。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亲手将这两人推到世人舆论的风口浪尖，她该如何自处。而这两人，真的就已经确定了对方是自己的良人了吗？她明白，所谓感情，除了一见钟情更需要日积月累的感情。
“不会。”两人身后传来一句，惊得两人同时回头，是尹轩。左艳枫惊讶于他的斩钉截铁，红袖张了张口，话语终是哽在喉头。尹轩走到二人跟前，说：“昨天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我尹轩就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他转头对左艳枫说：“连你也对我没信心？”
左艳枫一愣，旋即笑道：“是你没给我实底。怎么样，昨晚说好了吗？”两人同时回答：
“你说呢？”
“没有。”
左艳枫看着两人，尹轩志得意满，红袖一脸否认。她扑哧一声笑了，说：“看来你们还没有达成共识嘛。你们自己商量吧。”又转身对红袖说：“看在尹轩面上我就不骂你了。你昨夜休息不够，今晚就不要出去了。知道吗？”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尹轩说的。尹轩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