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岩上前一步,追问道:“敢问羽儿姑娘出身何处?今年几岁?”左艳枫忙将羽儿拉到身后护着:“羽儿是我捡来的。”
“什么时候?”
“辜大人问这些做什么?”左艳枫不悦。辜岩却万分焦急,道:“请务必相告。”
左艳枫略一思忖,说:“十一年前在秦淮河附近捡到。”辜岩闻言如遭雷击。十一年前……他努力将时间对上,但脑子又突然钝住了。
突然,他急切问道:“可有一块玉,一块玉!”“有。”左艳枫迟疑着说,“上面是一个羽毛的羽字。”因而左艳枫才给她起名羽儿。
辜岩颤抖着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羽儿接过一看,是块玉,雕镂与她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得是“语”字。她惊愕不已,愣愣看着辜岩。
她顿时脑中一片混沌,左艳枫错愕的表情,辜岩喜极而泣,还有正座上朱隐衡喜忧参半的样子,皆像是滴在水里的墨汁,一下子就幻得模糊,像是罩着一层雾,虚幻不可触摸。连带着他们的话也变成了嗡嗡的声音,听不真切。
她像个木头人样呆住了,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从她现有的记忆看,早已忘了生身父母是谁,家乡何在。有的记忆便是被左艳枫捡回绣繁楼后,习舞,学习接物待人,学会周旋应酬。而今日却突然冒出一位朝官相认。这让她怎么接受?
羽儿顿时失了意识,混混沌沌地站着,双目失神。她站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对不对……大人你认错了……”她旋身奔出大厅。左艳枫匆匆行礼,追了出去。
羽儿脚步匆匆,裙摆乱飞,连轿子也不坐,沿着河岸直往前跑。她要回绣繁楼,回那个熟悉的,住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有嘴硬心软的花如玉,有共患难的众姊妹,还有那片桃林,她在桃林里学会了第一支舞;在那里度过了十多个春秋,桃花纷纷落在肩上、发上;还有窗台上那盆君子兰……
左艳枫追上羽儿,一手拉住她,扳住羽儿的身子。羽儿愣愣地回头看她。左艳枫叹口气,说:“要往哪去?回去。”羽儿听话地跟着她,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走回绣繁楼去。
眼见左艳枫和羽儿进了绣繁楼后院,穆却晴和梅如欣相望一眼,眼中含义不明。
众人都不知道左艳枫与羽儿去一趟打石场回来怎会是这种表情:左艳枫强作镇定,羽儿却是几近崩溃。
但左艳枫不让任何人过问,只将施工之事交付花如玉看着,与羽儿各自回房。
入夜,朱隐徵来见左艳枫,二人在房内相谈半晌后,朱隐徵离去,左艳枫唤羽儿入房。
朱隐徵没有直说,但左艳枫隐约猜到,此次辜岩认女和皇帝亲下南京必定有关系。只是,究竟有何关系,她也猜不到。她在南京,远离京师,怎么会知道羽儿那位同名姐姐是朱隐衡的妃子。
左艳枫细细问羽儿可记得幼年的事情,羽儿执拗不言,左艳枫每问一句,她便摇一次头,怎么也不肯说话。
左艳枫将羽儿捡来,从一个六岁女童教导成今日亭亭玉立的十七少女,心思缜密,行事明快,已然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其间二人的感情自是不待说。如今突然蹦出一个人,要来认亲,先不管是不是高官,左艳枫就十分不舍。
问了一会,她见羽儿很是抑郁,也就不忍再问,只好停住,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沉默一阵,羽儿说:“枫姐,我不走。”“不走?为什么不走?”
羽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辜大人是当今宰相,你到了相府过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总好过吃苦受累。不论别的,难道你还想再过这种生活?强颜欢笑,出去抛头露脸,跟男人虚与委蛇,这种生活你还没过够?”
羽儿听得身子往后一点点退,枫姐的训斥她本来就怕,何况此时枫姐不掩怒气。
“说话。”
羽儿壮了壮胆子,强撑着说:“就是不愿意走嘛。”
“那你想怎么样?再过一两年像红袖一样私奔,生死难测?还是像绿香一样隐姓埋名嫁个娶三妻四妾的丈夫?还是像紫兰一样去接客?还是像我和花如玉一样一辈子待在这绣繁楼里?”
左艳枫咄咄逼人,羽儿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回去!”“回,回哪去?”
“我不管你!你爱上哪里上哪里,绣繁楼不要你!”
羽儿吓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直喊:“枫姐枫姐……不要……”边喊着眼泪止不住地掉。
左艳枫叹口气,扯回袖子,不忍再加责备。
第二日中午,朱隐徵再派人来请,羽儿说什么也不愿再去,左艳枫强拉了去。到了杏林别业,没有再见到朱隐衡,却多了位美**人。
妇人一见了羽儿,哽咽半晌,哭得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她救醒。她一醒来,大喊“可怜的女儿啊……”扑到羽儿身上,涕泗横流。
朱隐徵拉了左艳枫出来,说明这是辜岩的妇人柳氏,听丈夫说在南京偶遇一少女与自己女儿相似,想起当年辜岩在京当官,朝局动荡,急急安排家人离京,柳氏带着两个女儿和家人离开京城,谁知路过南京时二女儿走丢在人群中,急得她们团团转,在南京耽搁几日,柳氏大病一场,急急被送回老家,留下家人在南京继续寻找。只是,后来日子久了,希望被消磨殆尽,也就不存希望了。
“一场战乱,毁了多少个家庭。”左艳枫喃喃叹道。新旧朝代更替的五六年间,她失去了父母,红袖也成了孤儿,就连羽儿也在这纷乱的几年间与父母失散多年。
再进去,柳氏已停住大哭,只是眼泪仍是止不住流;羽儿虽是尴尬不已,却也不好明拒,只好任柳氏抓着手。柳氏见左艳枫进来,急急奔了过来,便行了礼:“请姑娘成全,让我带羽儿回家。”
左艳枫忙扶住,这可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她哪里受得起这礼数。“夫人,贱妇不敢阻挠您母女团聚,只是……跟不跟您回去,不由我说了算,还得看羽儿自己的意见。”
现下担心的是,如果让辜岩夫妇知道羽儿是在鱼龙混杂声色犬马的青楼长大的,他们还愿意认这个女儿吗?她不怀疑骨肉情深血浓于水,但在有些迂腐的高官家庭里,名誉比一切都重要。
柳氏听这一说,望了望羽儿,仍是不肯放手:“羽儿是姑娘养大的,没有姑娘,羽儿只怕活不到今日与我相见,您说一句,羽儿自然不会不听。”
左艳枫扶着柳氏坐下,说:“我有事要同夫人说,请王爷屏退左右。”带众人都退下,左艳枫才退开,缓缓说:“辜大人辜夫人可知道左氏是什么身份?”
夫妇相对一眼,辜岩迟疑着说:“姑娘不是王爷的朋友么?”
左艳枫摇摇头,说:“实不相瞒,左氏我,是南京一所妓院的老板。”
夫妇倒吸一口凉气。
“羽儿则是我手下的舞女。”
柳氏已经承受不住,再次翻白眼要晕厥过去了。辜岩忙上前扶住夫人,喊人来帮忙。
厅上一片忙乱。羽儿大受打击,呆呆站着。
左艳枫趁乱拉着羽儿出来。看这情形,这对夫妇是不会接受羽儿的身份了。朱隐徵追了出来。
“你怎么打算?”
左艳枫冷冷说:“你看那位贵夫人,根本无法接受羽儿。我不会让羽儿受自己父母的鄙夷。”
左艳枫脚下陡地一停。前方站着穆却晴父女。她望着穆习,问:“这是哪位?”
朱隐徵答道:“是穆姑娘的父亲穆老先生。”
穆?她死死盯着穆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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