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啊！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个鬼魂说，“听声音是男鬼怎么了？听声音是女鬼又怎么了？男鬼也是鬼魂，女鬼也是鬼魂，鬼魂也有尊严，鬼魂也有喜欢看和不喜欢看、喜欢闻和不喜欢闻、喜欢听和不喜欢听的。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在北京的烤鸭店吃烤鸭？闻着香喷喷的烤鸭，看得让人流口水的烤鸭。”
我被他的一番话逗乐了，说：“你别跟着我来厕所呀。”
“我的主人啊。听听说得这是什么话？!以为我把厕所当好地方了。尽管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吃喝拉撒睡谁都离不了，厕所谁都离不了，可我也不会喜欢这种地方啊。你把手上戴的那个招魂戒扔喽。”
“我扔了会怎么样？”从厕所里出来，我看着悄无声息地飘在身边的那个鬼魂问道。
“我的主人啊！快扔，快扔。扔了好啊。扔了妙啊。扔了就像姑娘坐上了新郎官的大花轿啊。你扔了，我拿着它，我嗖——我就可以回去了，回我们的巫咸国去了，找我那一帮子兄弟姐妹去了，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了。”
我已经学过中国地理和世界地理，从来没听说过中国有一个叫巫咸国的地方，但说不准世界上有没有这样一个国家。我说：“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外国鬼魂。”
“我的主人啊。”那个鬼魂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听听，听听，竟然说我是一个外国鬼魂。我怎么能是一个外国鬼魂？你怎么能说我是一个外国鬼魂？胡说八道！诬蔑！诽谤！”
“那你告诉我，巫咸国在中国的什么地方？”
“我的主人啊！无知啊！浅薄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样问出于什么目的？你——”
“你真是个啰嗦鬼。”我说，“你是不是嘴有毛病，一张开就抿不住？”
那个鬼魂没有说话。
他站我在对面，让我感觉他正在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说话呀，是不是？”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巨大无比的脑袋就像吊在纤细的树枝上的一颗石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我几乎要伸出双手帮他扶住。
修炼天眼和天耳小有成就，让我对此兴趣大增。我对那个鬼魂说：“我得抓紧练习。我要想完全看清楚你的模样，是不是还得继续修炼？”
他无声地点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大脑袋就像一颗弹力球，而他的脖子就是那根带弹力的绳子，眼看就要着地了又嗖地缩回肩膀上，同样让我看着揪心。
我回到卧室的床上，那个鬼魂就静静地悬浮在我对面的屋地上。
我说他悬浮着，是因为我发现他作为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出现，双腿并没有踩在地上，而是离开地面大概有半尺左右的距离。
我问他：“你要不要睡觉？”
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我说：“你如果需要睡觉，你先睡床上，我可以拿个垫子在地上练习。”
他依然不说话，也没有摇头或点头。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说他啰嗦鬼，惹他不高兴了，不理我。
我说：“你确实说话啰嗦。不过，如果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那就继续啰嗦好了。我想，我会习惯的。”
果然又被我猜对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以表示不屑的一声“哼”打头，又开始喋喋不休：
“我的主人啊！以前他们叫我大头鬼，这会儿又有人叫我啰嗦鬼。如果我说话真啰哩啰嗦也就罢了，如果这个绰号名副其实也不算什么，无非多一个绰号而已……”
我认真地说：“你的名字叫什么？我以后就叫你的名字？”
“我的主人啊！你究竟是一个聪明蛋，还是一个笨蛋啊？”他接着又一副受了委屈的语气说，“一个人叫你大头鬼，两个人叫你大头鬼，所有人都叫你大头鬼，叫你一天，叫你两天，天天都大头鬼大头鬼地叫你，你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大头鬼比我的名字都响亮了，名字还有用吗……”
我听着想笑，但又不能笑。
我既然刚才说了，如果啰嗦是他说话的一种方式，我就会主动去习惯，现在就不能笑他。
还有，我还需要他帮我对付王正他们那一帮子人呢，不能惹他不高兴，尽管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手上戴着那枚招魂戒，即使他不高兴，一旦我受到王正他们那些黑巫师的攻击，或者其他危险，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换句话说，只要我还戴着那枚招魂戒一天，保护我就是他的天职。
我打了一个小时的坐，坐着都开始丢盹打磕睡，就在床上躺下来准备睡觉，而他依然还在那里嘟嘟囔囔地说不停。
“就当是听催眠曲好了。”我想，还是禁不住想笑。
在我睡着之前，我把他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说过的所有的话全部理顺了一遍，形成了我对他的初步认识，其大致如下：
他的口头禅是：我的主人啊。
他说话啰嗦，一旦开口就没完没了，就像跑起来的汽车没有了刹车，是因为他生前沉默寡言，用他的原话说：三碌碡压不出一个屁来。
他生前是国内一个叫巫咸国地方的人，死后也被葬在了那个地方。
他作为一个鬼魂，至少已经有五千岁了。
五千年前，他是当时天下第一巫师巫咸的四名贴身侍卫之一。而巫咸是我的先祖，我手上戴的招魂戒就是用这位先祖的骨化石打磨而成的（这倒和巫曦告诉我的一致。不过，巫曦没有告诉我，巫咸是我的先祖）。所以，作为巫咸的贴身侍卫，他必须对作为巫咸后人的我忠诚。也只有对我忠诚，才是对他原来的主人巫咸忠诚。
他和另外三名同伴，谁都有义务去保护巫咸的后人，受到召唤，需要他们四个的时候，他们四个就一起行动，而只需要三个、两个，甚至一个的时候，他们就会用生前用的投票的方式来决定谁去，谁留。
生前，主人需要一个人去执行任务时，他们想出来一个投票的办法：每人在树叶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谁的名字被写到得多，谁就去执行任务。他的三个同伴嫌他寡言少语，和他待在一起沉闷，没意思，就私下商量好了，每次都写他的名字。
其他人看他屡次被三个同伴捉弄，就给他起了一个大头鬼的绰号。不料，他死后变成鬼魂，真的就长出来一个巨大无比的脑袋。
成了鬼魂后，他就决定不再当一个沉默寡言的鬼魂，好不让他的三个同伴讨厌他。他练得口若悬河，即使自己和自己说，也可以连续说三天三夜。
他信心十足，就想一旦他们作为鬼魂被召唤，还要和他的三个同伴的鬼魂用投票的方法来决定由谁去。
孰料，他的三个同伴又嫌他啰嗦，聒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