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哗然,整个事件似乎明朗了。赵良图谋不轨其心当诛,又因着献媚博宠,挑拨皇上毒害魏安乐王而导致朝廷上下非议不断,更是罪上加罪,娄太后传下懿旨:国之动荡不乏小人,赵良贼人心术不正,迷惑主上,屡出祸端,然国不能容,除以凌迟!告慰安乐王在天之灵,以庇大齐。
杨愔的地位还是丝毫未动,他跟赵良不同,皇帝与太后还是真的需要他的,他的确是个人才。而处决赵良,不过是给其他存有不轨之心的人一个警戒。杀了赵良以儆效尤,苏离不过是个导火索,祸起萧墙自是逃脱不掉的。太子连番求情,总算是保住了性命,暂时关押在大内监牢里。
魏安乐王一事就这么囫囵的揭过去了,因着娄太后的凌厉手段,高洋也妥协了,不再强要李祖猗将其放出了宫,也释放了先前囚禁的手足高浚和高涣。高洋轻易放了李氏是有原因的,自从见了苏离以后,便是魂牵梦萦,早就不在乎什么李祖猗了,比起一个别人用旧的破鞋,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更能勾起自己的兴趣。
大内监牢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内里异常的阴冷,即便是夏天,这里也会嗖嗖的透着凉风。苏离缩在墙角,周围铺着干草,隔着地面传来的阴湿,总算没有那么难受。监牢里邪风肆虐,苏离下意识蜷了蜷身子。这里的牢房都没有窗户,是封闭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馊味,苏离皱了皱鼻子,几度干呕,吐多了便只剩黄疸水了。监牢的格局是对称的,两边是牢房,中间是走道,每个牢房门口都点着烛火,微光昏黄,沉闷得叫人昏昏欲睡。老旧腐朽的锁链绕着牢门一圈又一圈,不知哪里漏了水,“滴答滴答”,一声一声在寂寥的回荡着,便是这阴冷的牢房中唯一的声响。
许是地处偏僻、潮湿,鼠蚁之类繁多,一只瘦黑的老鼠顺着角柱一点点往上爬着,不多一会儿又滑了下来。苏离看得出神,此时的她,脑子都空了,她不愿去回想,每一次念及,心中便想有千万只蚂蚁在挠心,想不痛都难,就只当这一切是场梦吧,大概这里便是自己的一生了。
不远处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接着是攀谈声,有人低低的应着什么,听不真切。“嗦嗦”的脚步声打断了牢房中的沉静,那角落里的老鼠也仿佛受了惊,迅速从木柱子上窜了下来,“嗖”地躲进了草垛,干草微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脚步停在了牢房门口,苏离把眼神从草堆上移开,朝牢房外望去。一个女子穿着斗篷戴着帽子,头微低着,因着背了光,面容处在阴影里,苏离辨不出眼前是谁,只是觉得气息是那么熟悉。
“过得好么?”
女子轻启朱唇,淡淡的声音像是在问候一位久别的老友,谈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题。
苏离再次抬眸,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那个曾经相依的女子,是那个自己被重则日夜不分照顾自己的女子,是那个对自己说以后都要平安的女子,是那个自己一直信任的昔人。
“你觉得呢?”苏离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易察觉的颤抖了,原来自己还是没有释怀。
昔人抬起了头,将衣帽掀开,昏黄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眼眸,眼神里却满是淡漠,她毫不避讳地望着苏离,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不理解,甚至气我恨我怨我,我不想辩解什么,我的确背叛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你为何还……”苏离有些哽咽,这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昔人是郑子墨宰相一党挑选进宫的,起初以为是赵良一干人等叫她这么做的,可是瞅见他们的下场,又觉得这事儿似乎没这么简单。可是一直对自己说要永远相依相亲的女子,却在最后选择这种方式结束了她们的友情,苏离怎么也接受不了。
昔人将亲手做的糕点一一从食盒中拿了出来,还是像以前一样精致,都是昔日里自己受伤时她为自己做的,只是一切早已不复当初。苏离看着她默不作声地摆放碗碟,终于抑制不住满腔的激愤拍手打掉了,对着她怒吼道:“你说啊,你倒是说啊!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要这么做?你说啊,说出来我便原谅你!”
苏离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下子全发泄了出来,颓丧着跌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一滴泪无声地滴落在地,抬起眸子时,昔人早已满眼泪光。望着苏离凌乱的发丝,还有方才因激动而争红的脸颊,多日不见而消瘦的身形,她承认这一回她自私了。
“还记得你当初问我那红绳是谁给的吗?”昔人也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地上,她并不等苏离回答,继续自顾自说着,“我记得我跟你说,那是母亲给的。”昔人痴笑了两声,“其实那是我心仪之人留给我的,可是他并不爱我,他说,他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定不能负她。所以,我便离开了,阴差阳错进了宫。认识你,我真的很感激,你是我顾昔人此生唯一的朋友。我以为,我可以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思念着他。但是,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死了,是赵良!是他跟皇上说,杀了安乐王李氏不从也得从……”说着说着,昔人的眼中泛起涟漪,“我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被绑在木架上,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鲜血染透了衣衫,一片血红。风吹着他的衣襟,他再也无法抬起头,再也无法含笑的对我说,‘丫头,你会比我幸福。’”
“昔人……”苏离无声地唤着,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神迷离,苏离能够感觉到,那段过往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很美很美的。
“我知道你跟高孝琬的关系,你一片赤诚,可他未必真心,他肯将你送进宫冒险便可得见。其实我也是冒险的,将你送去大殿不过是一场赌注罢了。”昔人这才看了一眼苏离,扯了扯嘴角:“只可惜你赌输了,他真的亲手将你推了出来,呵呵,只不过没能扳倒宰相,唯独去了一个赵良和一些不足轻重的人物。不过,对我来说这便够了,要不是赵良,安乐王便不会死,他该千刀万剐!”昔人咬牙切齿,她真的恨透了赵良,她无法直视那个千疮百孔的元昂,想起他的死状,她都无法安枕。如果赵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话,她定会亲手将他撕个粉碎!
过了许久,她深深叹了口气:“我该走了,假借皇后的旨意被发现就麻烦了。你耐心等着吧,我会救你出来的。”说完像来时一样,戴上了衣帽,低头缓缓走出了苏离的视线,她看了眼被自己打翻的食物,想着昔人方才的话语,不禁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