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然随同季微浛一同回了丞相府，在府中的后花园内便看见季青雪一身素色常服，坐在鱼池边上，煮酒观雪。腊月的霜寒竟像是浸染不了他半分，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有着仙风道骨之感。
季嫣然见了父亲，便欣喜地提了小裙儿一溜小跑了上去，“爹爹！”
回转头看是季嫣然，季青雪那毫无波澜的脸上立时挂上了轻柔的微笑，“我道是谁敢在这府里这般没规矩，原是我的嫣然哪。”
季嫣然不依地撒娇，“爹爹，您笑话女儿。”
此时季微浛也上前来，规规矩矩地给季青雪请安，“孩儿见过父亲。”
“嗯。”朝季微浛点了点头，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季嫣然，“怎么样，宫中好玩么？”
季嫣然在季青雪的对面坐下来，双手放在石桌上撑起了她那精致的小脸蛋儿，“好玩儿极了。那皇宫富丽堂皇的好漂亮，就连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也像是琼楼仙境里伺候仙子的人一般。如今随时最冷的腊月，可那御花园里，竟还有不少与时令不合的花儿犹自绽放着，真是好看极了。”
“嫣然喜欢么？”季青雪神色不变地取了温热着的酒壶，将其中琼浆玉露倒入翡翠玉杯中。
“自然喜欢的。”季嫣然的脸上也有着一丝向往，“那宫里头住着的，全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呢。住在里头的人，也都是有着几世的福分的。”
听了季嫣然的话，想到夜幽宁在后*宫中的苦困和挣扎，季微浛不免微蹙起了眉头。“后*宫未必是你一时所见的那样光鲜，其中艰辛，哪里是你一时半刻能够看懂的呢。”他无心再在此与季嫣然对后*宫诸多议论，便转身向季青雪行了个礼拜别。
看着季微浛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季嫣然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她看了一眼依然漫不经心地饮酒赏雪的季青雪，神色间也带了些许困惑，“爹爹，嫣然有一事不明。”
哦？”放下手中的酒杯，季青雪浅笑着看季嫣然，“何事不明？”
“嫣然初入宫，那皇后娘娘和她身旁的女官看见嫣然时，尽皆神色微顿，目露惊诧之色，皇后娘娘更是一再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嫣然。还有，幽兰阁里的那位幽宁公主，她掩饰得比皇后娘娘更好许多，可是她微颤的身子和冰凉的手却欺瞒不了嫣然。”季嫣然的神色凝重了许多，“嫣然与她们尽是初次见面，为何她们看见嫣然的时候，竟都同样的惊诧呢？”
季青雪听了季嫣然的话，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依然不疾不徐地再次取了酒壶斟满了自己面前的玉杯，端起了玉杯轻轻摇晃。
他一贯挂着浅笑的唇角，略加深了些弧度。
看到季青雪像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季嫣然皱了眉头，“爹爹！”
“她们是该惊诧了。”季青雪将杯中物一饮而下，细细感受着舌根的辛辣，“这个结果，我早便料到。”
季嫣然还想再问，季青雪却不愿再说了。
自那一日见了季嫣然之后，夜幽宁便整日整日地在软榻上呆呆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喜欢捧着一本书读了。绿袂她们看了忧心不已，可无论谁去问，夜幽宁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夜幽宁这样子的沉默，让她们无法找到症结缘由，就是想要劝慰也无处落手。
这日待梦从坤仪宫回来后，趁着旁人不在的时候，低声和夜幽宁说话：“公主，西北金蒙战事吃紧，季丞相举荐甄豫书将军为帅出征。皇上应允，封甄将军为镇国将军，率二十万兵马即刻出征。”
夜幽宁的神色微微一动。她侧转头看向一脸淡然依旧的待梦，“季丞相让甄将军出征？”
“是。”
放在被子上的双手渐渐收紧，夜幽宁白皙的关节因着用力泛起了一丝青黄，“甄将军和季嫣然情投意合，季丞相此时却算是支开了甄将军呢。”
待梦静默地看着夜幽宁脸上的风云变幻，不发一言。
“他竟是这样等不及。”夜幽宁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可那双如玉的眼眸中却隐隐藏着些许悲凉，“怕也是知道了微浛的心思，想要抢在微浛开口前头做好一切。这样子，微浛便不会开口，也无法开口了。”
待梦踌躇片刻，还是再度出声问道：“季丞相所谋不可谓不大，如若他事成，公主和季公子……”
“那便结束了，”刚刚放开的双手再度收紧，夜幽宁微蹙起了眉头，“一切都结束了……”
季嫣然获准入宫，却是直接来到幽兰阁这里找寻夜幽宁。此次她没有和季微浛一同来，而是带了自己的一个贴身丫鬟若岚。
对于她的到来，夜幽宁面上没有过分的疏离，却也没有多少热情。季嫣然却一如上次那般万分热情，拉着夜幽宁的手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话，可眼见夜幽宁的脸色和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便也没有过分痴缠，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幽兰阁的时候，若岚低声在季嫣然的耳边说：“小姐，瞧她那个样儿，不过是个不得势的破落公主，竟敢摆出这个样子给小姐看。也不相信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哪里能和小姐比。”
季嫣然浅浅一笑。只是此次她的笑容不再像人前的那样阳光灿烂，纯然清澈，却添了些许深沉阴霾。
“若岚，你要记住，她再怎么落魄，也到底是一国公主，不是自家的人，想要如何都可以。”明澈的双眸中竟闪烁着丝丝狠辣的寒光，“只要她一日未嫁入我季府，便一日不是自家人。”
“小姐的意思是……”若岚的脸上冒着亮光。
“等到她嫁与了我哥哥，那便不再是什么一国公主，而是我的嫂嫂，是我季府的人了。”季嫣然唇边的微笑竟显得那样阴厉，再没有往日纯然的模样。
“呵呵，那奴婢便看着，她嫁入季家之后，是否还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真若如此也没法子，只有让她尝些好滋味，好好学习我们季府的规矩。”若岚一边说着，脸上也是对未来的憧憬和趾高气扬。仿若她此刻已经能看见，自己在将来的某一日，对着一国公主颐指气使的模样。
季嫣然回头看了一眼幽兰阁的大门。看到上头细微的斑痕和锈迹，她冷冷一笑，满是嘲讽。
这样一个痴傻柔弱的女子，一个没有手段的女子，无怪乎会被弃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这样好的出身用在夜幽宁身上，当真是浪费了。
季嫣然前脚踏出夜幽宁的寝屋，夜幽宁后脚便让绿袂扶着她出去。看见季嫣然在门外不远处停了脚步，她们便在门角边静静地站着。因此，季嫣然和若岚刚才的对话，夜幽宁分毫不漏地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身旁的绿袂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绿袂听到她们的对话不免有些气恨，却也成稳地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
待得听闻了季嫣然和若岚渐远的脚步声，夜幽宁才转头颇为赞许地看着绿袂，“你的心性比以往更静了些。”
绿袂的语气很是平淡，“那季小姐也当真是表里不一呢。前头热情地着讨好公主，背地里竟是有着这样的心思。”若非季嫣然是季微浛的妹妹，只怕她也会沉不住气的吧。
可如此一看，有这么一个心机深沉，说一套做一套的小姑子，夜幽宁便是嫁入了季府，也会不得安宁吧？加上那位一直讳莫甚深的季丞相，他可是不太愿意让夜幽宁嫁给季微浛的。以季微浛那样纯善儒雅的性子，能够保护得了夜幽宁么？
第一次，绿袂对于季微浛和夜幽宁的未来有了一丝怀疑。
“表里不一么……”夜幽宁淡淡一笑。她又何尝不是这样？为了生存，更好地生存，有多少人都是选择给自己戴上一个完美的面具，时日久了，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她淡淡地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一片，像是又要下一场大雪的样子。
珠玉一般的双瞳里，一丝霜寒一瞬即逝。
季青雪有他的计划，她也有着自己的筹谋。季嫣然再出色特别又如何，只要没有遇上那个人，一切都未有定数。
想要她拱手放弃季微浛，放弃自己期盼已久的幸福，不可能。
“绿袂，我们回屋吧。”心意已定，夜幽宁的唇边复又重现了往日的浅笑。绿袂看见了，情知夜幽宁心里已有了主意，她有些惶然的心也定了下来。
御花园。
腊月时分，御花园中草木都显得有些萧条了。只是那些落了叶子的枝桠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雪，也属别有一番风味。
季嫣然和青岚走在羊肠小道上，一边欣赏着御花园这冬日独有的风景，一边小声地嬉笑着。
突然——
一阵细微的呼救声吸引了季嫣然的注意。她听到有一个女子在呼救的声音，犹疑片刻便带着青岚立刻折了弯路向着那声音的发源处快步走去。
季嫣然和青岚的身影刚刚消失，夜旭阳便由一群内监侍卫们伺候着经过了这里。李福小心地半弓着身子跟在夜旭阳身侧，“皇上小心些，雪地路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