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知音绝。明镜缺,情缘分。朝露曦,缘分尽。芳时歇,人分离。白头吟,伤离别。此世今生不必再想念我。对着浩浩荡荡的锦水发誓,从今以后和你永远诀别。
季微浛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写着的却是叫他心碎欲绝的言辞。
他从未想过,也不相信,有朝一日,自己和夜幽宁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更想不到,夜幽宁竟会以这样的一纸诀别书,来彻底了断他们的这段情。
此世今生莫相念……与君永诀……
他那样深爱着的女子,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永远与他分离了么?
夜幽宁静默地站着,纤瘦得有些过分的身子在暖风中摇摇欲坠。
她凝视着季微浛的脸,注意着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季微浛眼眸当中的不可置信与伤痛,像一把未开锋的钝刀子,在她的心口一遍又一遍反复切割。即便没有立刻血肉模糊,却让她更加难当,痛得浑身轻轻地颤抖着。
她想要转身逃离。
可她不能。
看着她的背影,只怕今生季微浛都再无法放下她,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这并非是她想要的。
两人默然地站了许久,季微浛才哽着声音,缓缓开口:“为什么?”
夜幽宁抬眸,认真地看着季微浛,也让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坚定,“甄将军在我危难时总会第一个出现,将我带出困境。既然你我再无可能,我又何苦为难自己,放弃这个优秀的男人?”
恨她吧。
心中恨着她,忘记她,从此后,去过他似锦的人生……
抬起手,轻轻抚上夜幽宁的脸,季微浛柔柔地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夜幽宁一滞,怔怔地看着季微浛的笑容。
“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看得清。”季微浛的笑容温和如春风,沁人心脾,“你想要让我安心,让我振作,才出此下策的,对么?”
夜幽宁心中一颤,却很快便抬手推开了季微浛。“如今你已为人夫,我何苦还抓着你不放?”
季微浛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第一次,夜幽宁推开了他。
即便心中在滴血,夜幽宁还是努力扬起了笑容,“甄将军年少有为,既是振国大将军,也是靖远侯。甄家三代封侯,生活那样殷实。可你呢?”
“……”
“你能给我什么?”夜幽宁嘲弄地看着季微浛,“你除了是季丞相的儿子,还有什么能给我的?原还是一位翰林院修撰,可如今却是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庶吉士。倘若跟着你,以你我的身份,必然是要东躲西藏一辈子。这样,我还能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
季微浛呆滞地看着夜幽宁。
他从未想过,夜幽宁有一日会这样讥讽他。
看着季微浛近乎崩溃的样子,夜幽宁只觉得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季微浛的疼痛,她感同身受。
可她必须忍着,强迫自己,伤害他,刺痛他,逼他放开自己。
这样他才能过得更好……
夜幽宁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季微浛从后头抱住了她。
身后传来的温热让她窒息,近乎无法呼吸。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便盈满了她的眼眶。
“放开我!!”夜幽宁大声地喝道,喉头的腥气却越来越重,“即便你此刻抓着我也没有用,你抓不住我一辈子!”
“不,我要抓住你一辈子。”季微浛愈加收紧自己的臂膀,“永远都不要放开你。”
夜幽宁只觉得喉间的腥甜味道越来越浓重,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裂一般,疼痛得无以复加。两眼开始发黑,却无力挣脱季微浛的怀抱。
她竟然看见了甄豫书。
他正冷着一张脸,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
她求救一般地看着他,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难支撑下去。
她看见甄豫书犹豫片刻,迈步向他们走来。
她的唇边,竟扬起了一抹浅笑,有些解脱的味道。
甄豫书的脚步微微一滞,便大步上前,拉开了季微浛,将夜幽宁拢入了自己的怀中。
季微浛意外地看着他。
一抱着夜幽宁,甄豫书便感觉到夜幽宁的身子绵软了下来,胸前的衣襟竟有些**,伴随着的,是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
他低头,便看见夜幽宁闭上了双眸,雪白的脸,以及青紫的唇边那殷红的血。
微微一惊,甄豫书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季微浛。
季微浛不可置信地看着甄豫书,看着被他抱在怀里却没有任何挣扎的夜幽宁。
“将军……”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甄豫书的耳边响起,“求求你……”
双眉一拧,甄豫书抬头看向季微浛时,冷冷地说:“公主,是我的未婚妻。”
季微浛的身子猛地一颤。
松开了握紧的双手,原本被紧紧地捏在手里的那封信笺,随风飘起。
他怔愣地看着两人,不知道该做如何的反应。
一个是他的至交兄弟,一个是他视作生命的爱人。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陌生了,让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了。
甄豫书却没有去理会呆滞在原地的季微浛,而是横着抱起了夜幽宁,便大步向幽兰阁的方向走去。行间,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离昏迷不远,不时还会忍不住吐出血来的夜幽宁。
他脚步更快了,甚至用上了轻功。
原本他以为夜幽宁是为了自己才会答应夜旭阳的要求,可是看到如今的她,他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猜想。
所以他选择了帮她。
当一直焦心如焚地在廊下来回踱步,等待夜幽宁回来的绿袂看见夜幽宁是被甄豫书抱着回来,以及夜幽宁唇边那布满鲜血的样子,她惊吓地低呼出声:“公主——”
一直在屋里守着的待梦也迅速从里面冲了出来,看见夜幽宁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
甄豫书却面不改色地将夜幽宁抱进了屋,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床上,同时转头吩咐道:“快去给公主请太医。”
待梦二话不说便转身出去了。绿袂急得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却还是成稳地拿了毛巾来给夜幽宁擦拭着脸上和脖颈间的血迹。
“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绿袂红了眼睛,“您这是何苦呢……”
甄豫书见夜幽宁有人照顾,自己也确实不便待在这里,便转身想走,却意外被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头,看见夜幽宁睁开了双眼,气息奄奄地看着他。
刚刚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他静默地看着夜幽宁,等着她开口。
夜幽宁张开双唇,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她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至极:“连,连累……将,将军了……”
绿袂泪如泉涌。
甄豫书的身子也微微一僵。
他看出夜幽宁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的模样,竟已有了弥留之象。
眉头微微一凝,他回转身坐了下来,“你给我好好活着。”
夜幽宁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一旁低声抽泣的绿袂也惊讶地看着他。
“倘若你此刻去了,微浛作何感想?”甄豫书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样,冷冷清清,“你说,他还能放得下么?”
夜幽宁却苦涩地笑着,“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说着,她忍不住咳了起来,而后更是止不住地吐血。
“公主!!”绿袂已经惊恐地抓住夜幽宁的手,低呼出声,“公主,您的解药呢?”
甄豫书皱起了眉头。
绿袂已经顾不得此刻甄豫书在场,只一心想着要救夜幽宁,“公主,您身上的毒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绿袂去给您找来……”
甄豫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毒?
夜幽宁的身子这样虚弱,竟是中毒的原因?而且,她自己有解药?
原本因为夜幽宁不顾惜自己,只为了让季微浛真正放下她而与他永诀,才燃起的一丝对她的怜惜,瞬间被熄灭,甚至冰封。
果然,在后*宫中生存长大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给自己下毒,当真是够狠。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甄豫书站起身,便说:“末将乃是外臣,不宜在此久留,先告辞了。”语毕,也不等夜幽宁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绿袂这才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只怕会让夜幽宁更难堪了。
夜幽宁却没有丝毫在意。他原本对自己就极不满,此刻更对她寒了心,于她而言,都没有两样。
可她却苦笑。
身上的毒,她没有解药。
当初让南宫羽库那样说,是为了让绿袂和待梦安心,也为了让喜眉安心。
却不想,有了今日的结果。
她努力抬眸,看了看屋里熟悉的一切。这里是她待了十年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这里,有着她的幸福,也有着她的一切痛苦。
她再认真地看了绿袂的脸庞一眼,想要伸手去擦她脸上挂着的泪痕,却没有丝毫力气。
原也是命运的戏弄,让她恰逢在南宫羽库不在宫中的时候,生了这样的事。
她的命,原在十年前就要被那剧毒夺走的,是师父向天借了十年给她。
她很满足了。
只是,她有不舍。
不舍丢下绿袂孤零零一个人,不舍丢下季微浛。
可是,这样也是好的。
她走了,他们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记挂着她,不用再因为她而受苦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累,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绿袂紧张地抓着夜幽宁的手,眼看夜幽宁就要闭上双眼就此沉睡的时候,她哭喊出声:“公主,你不能睡啊,你千万不能睡了!!你不是有解药的吗,只要吃下解药就没事了啊!公主你不要吓我啊!!……”
然而夜幽宁却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双眼无力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