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镇定地站在他面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的男人,夜旭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木工月才缓缓地说道:“皇上不觉得,如此这般对待公主,太过分了些么?”
“过分?”夜旭阳冷笑,“朕何时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皇上是否做过,自己心知肚明。”木工月毫不示弱地回敬着,“公主几番从鬼门关前回来,不都与皇上有着莫大的干系么?”
夜旭阳没有说话,却目露寒光。
“草民不会多说什么,却奉劝皇上一句。”木工月的态度却极其强硬,并没有因为夜旭阳浑身散发出的慑人气势而有任何退缩,“最好不要再有要动公主的心思,否则,您终会后悔的。”语毕,也不管夜旭阳是否同意,便转身离去了。
夜旭阳交握在身后的双手用力地捏紧了,指节泛白。
春渐暖了,御花园中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
待夜幽宁幽幽地醒转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绿袂眼见她醒了过来,惊喜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公主您终于醒了。”
初醒,夜幽宁尚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她眯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虚弱地看着一旁的绿袂,“我……”
她明明感觉自己已没了生息,怎么此刻还能活过来?
绿袂常年在夜幽宁身边伺候,自然通晓她的意思,便细细地给她说了当日的情形。夜幽宁静静地听着,当她知道木工月已经回京的时候,有些诧异地看着绿袂:“师父?师父他回京了?”
“是。”绿袂笑着,“如今正住在南宫太医的府上呢。”她起身寻了软枕给夜幽宁靠着,转身去拿了一直温热着的药,温温柔柔地端过来给夜幽宁,“公主,这药还一直热着呢,您赶紧先喝了吧。”
夜幽宁神色不动地接过了药碗,将里头苦涩而难咽的药汁全数喝了精光。
绿袂赶紧递了一个蜜饯给她。
伺候着夜幽宁服了药,绿袂又开始坐在夜幽宁的身边,给她讲着木工月的事情,“那木先生可厉害极了,当时您都已经……可他竟然还能将您就回来,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何况是亲眼见着……”
看绿袂讲得眉飞色舞,很是兴奋的样子,夜幽宁只是淡淡一笑。她回眸扫视了一眼屋里,发现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窗边的小几上放了一个七彩琉璃尊,一边的桌子上还放了一盆时兴的墨兰,开得极盛。软榻上的垫子由原来织花缎子换成了更名贵的云锦,地毯也是新换上的,连墙也翻新了一遍。
看夜幽宁一直沉默,绿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呐呐地收回了视线,“公主……”
“那是父皇和皇后赏下的么?”夜幽宁的表情依然如往常一样淡淡的,没有多余的变化。
“……是。”
夜幽宁轻柔地笑了,“他们竟是这样迫不及待。”
绿袂已经低下了头,“待梦说,钦天监已经开始择算日子了,而皇上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极适合嫁娶之事。夜旭阳一举敲定,夜幽宁的婚事便如此定了下来。
即便夜幽宁在宫中不得宠,可她到底也是北阳国唯一的公主。为了皇家的颜面,夜旭阳和皇后都不得不大肆操办一番。
因此,择定了婚嫁之日后,甄豫书被请进宫中,夜旭阳赏了他玉制的腰带、靴子、尘笏、马鞍等等,还有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礼银子一万两。而后,更是在宫中设宴款待,场面很是热闹。
而幽兰阁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来给夜幽宁缝制嫁衣的,添置物品的,拜访的,络绎不绝。尽管皇后又拨了好些人来幽兰阁伺候,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人,也只能让那些人干些简单粗重的活儿。一日下来的迎来送往,夜幽宁只觉得头昏脑涨,而后便让绿袂只放了那些要紧的人进来,其余的一概闭门谢客。
入夜后,待梦回来了。
她站在夜幽宁身边,一脸淡然地给夜幽宁报告着前头的状况:“皇上请季丞相给公主拟定了陪嫁的物品单子,有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梳子环、七宝冠花梳子环、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领四时衣服、累珠嵌宝金器、涂金器、贴金器、出行时乘坐的贴金轿子等等,还有锦绣绡金帐幔、摆设、席子坐褥、地毯、屏风等等物件。”她如数地将夜幽宁的陪嫁物品点给夜幽宁听。
夜幽宁闭目,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待梦心知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关心,便说道:“公主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宽裕,自是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要紧。只这些都是公主的脸面,更是皇上的脸面,皇上自然是操办地隆重些的。”
夜幽宁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待梦那张清俊的脸,伸手拉了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自然不在意。而我更在意的,是你与绿袂。”
待梦的神色一顿,没有说什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幽宁轻声问:“你可决定了么?”
“……”
夜幽宁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出了那座宫门,你便不再是皇后的人了。而你过去的那些伙伴们,从此也要变作了敌人的。”
待梦抬眸认真地看着夜幽宁,面露坚定之色,“从那夜对公主坦诚开始,待梦便已经不再是皇后娘娘的人了。”
沉默地看着待梦,夜幽宁终还是伸手去捋了捋她鬓边的发丝,“可你终究是跟在你那些师父身边长大的……”
“我是细作,从来没有伙伴和亲人而言的。”待梦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却反手握住了夜幽宁略带冰凉的手,“而公主,才是待梦的第一个亲人。”
过去的她身为细作,即便是在同一个地方跟着同一个师父一起长大的人,也都是自己的敌人。一个不留神,她就可能会被人蚕食干净,尸骨无存。
是夜幽宁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人,而非一个工具。
夜幽宁感动地抚了抚待梦洁净的脸颊,笑着说道:“好,今后,待梦便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待梦去寻了一次皇后。
皇后淡静地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轻轻地捻转着。她抬眸看了下首恭敬地跪在地上的待梦,语气淡淡地问:“这一次公主出嫁,是要带了你去么?”
“是。”待梦简洁地应答着。
“所以,”皇后将手里的佛珠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你决定背叛本宫了。”她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是怒还是不怒。
待梦微微一怔,说道:“十五辜负娘娘的栽培。”
面色沉郁地看了待梦一眼,皇后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去吧。”
待梦一愣,抬头惊讶地看着皇后。
以皇后的性子,该是毫不犹豫地用雷霆手段整治了她才对,竟会这样轻易放过她?之前也是因为怕连累了夜幽宁,待梦才决定来给皇后挑明,哪怕她有雷霆之怒也只会落在自己身上。可皇后最后竟然如此风轻云淡地就此揭过?
这让她困惑了。
看到待梦惊疑不定的模样,皇后自然能猜到她想的是什么。她没有恼怒,只是淡淡一笑,“本宫比你更了解夜幽宁的性子,也更了解她的手段。从把你送到夜幽宁身边起,本宫便已经料到了有这样的一日。”
待梦沉默了。
“不过你记住了。”皇后的脸色冷了下来,“从今日起,你与本宫便是仇敌。今后本宫遇了你,便只会死手相对了。”
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待梦抿了抿唇,“是。”
……
从坤仪宫出来,待梦只觉得浑身一松。从此后,她不再是任何人的细作,不再需要像以往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从此后,她的生命里便有了亲人,有了妹妹。
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待梦的心中又起了另外的疑惑。
照理来说,皇后和夜幽宁过去一直都是死敌,可为何在夜幽宁要出嫁之时,两人之间反而添了一分平和?
这段时日夜幽宁没有提过皇后,皇后也再没有让任何人来刁难夜幽宁,两人之间平静得让人有些费解。
大概是夜幽宁将要出嫁,从此不在宫中,与皇后没有了直接的利益冲突了罢。
待梦不再多想,迈开脚步往幽兰阁的方向走去。
这些日子,幽兰阁里又开始宁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几个过来给她过目嫁衣的宫人之外,幽兰阁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是,每隔几日这里还是会迎来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人。
淑妃娘娘——季嫣然。
季嫣然带着一众宫人来到夜幽宁这里,笑眯眯地拉了她的手,很是亲热地说道:“公主可终是要出嫁了,若有需要,本宫随时着了人来帮你。”
看着她那亲热的劲头,不知晓的人当真以为她们俩感情深厚,更从未生过任何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