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豫书惊讶而意外地看着夜幽宁。
世人重誓,这誓言也不是随意乱发的。只怕,夜幽宁之前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可也正因为这份真心,让他更是讶异。
新婚之夜,就同自己的夫君说,来日若寻得一心之人,便可舍下自己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这要怎样的胸怀,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夜幽宁了。
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夜幽宁,才是真正的夜幽宁。
眼见夜幽宁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甄豫书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却依然冷着一张脸说道:“公主,来日事未可知,您不必这样多虑的。”
听着甄豫书的话,夜幽宁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可转瞬间,又开始犹疑起另外一件事。
甄豫书要歇在哪里?
照理而言,此刻他们已是夫妻,本该同榻而眠。可他们的情况却有些特殊了。
他们两人之间更没有太多交集,且甄豫书对她和季微浛的事情一清二楚,此刻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夫妻……
一时间,夜幽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甄豫书抬眸看了她一眼,便起身从床上拿了一副床褥放到软榻上,直接躺了下去。夜幽宁松了一口气,便起身去拆了头上那沉重的凤冠,而后独自净了身,歇到床榻上去了。
一夜无话。
因屋里有着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男子,夜幽宁一夜都睡得并不踏实。寅时初,她便幽幽地醒转了。
甄豫书还侧卧在软榻上睡着。
被子竟然掉到了地上。
夜幽宁没有想到甄豫书这样一个铁血将军,睡觉时竟是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虽然已到了三月,可春日的天气依然是时冷时热,容易着凉。夜幽宁思忖了一下,便起身走上前,从地上捡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到甄豫书的身上。
却突然被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往下一拉,整个人便跌到了甄豫书的怀里。
夜幽宁惊诧地抬头,便看见甄豫书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触到一起,却惊觉此刻的姿势太过暧昧,甄豫书立刻放开了夜幽宁的手,而夜幽宁也迅速想要从他怀中爬起来。
可她本就体弱,加上此刻的慌乱,手一滑,便又再次落入了甄豫书的怀中。
一瞬间,夜幽宁原本苍白的脸红得仿佛可以滴血。
甄豫书却皱起了眉头,直接伸手将夜幽宁扶起来,又迅速放开了她,像是她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目光有些冷厉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夜幽宁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手里却还捏了一个被角。
注意到她手上的被子,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盖了一半的被子,甄豫书的神色便更不自在了,目光中的冷厉也一霎那间消失殆尽,一贯清冷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他再度咳了两声,“你醒了。”
放下了被子,夜幽宁依旧低着头,声如蚊蚋:“嗯。”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而后甄豫书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面色冷峻地站起了身,抱着自己用过的床褥丢到了床榻上。夜幽宁也是个机敏之人,眼见着甄豫书要从一旁抽出剑来的时候,夜幽宁已经快步走上前去。
待得甄豫书拿了剑要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去的时候,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臂已经主动抹在了剑锋上,一瞬间,流出了殷红的血。
甄豫书还有些愣怔,夜幽宁已经将床上的被褥拨开一个小空隙,手臂上的鲜血就滴到了床褥上。
像一朵鲜红的小花,娇艳得美丽。
而夜幽宁的脸色却已经如素纸般惨白。
甄豫书丢了剑,执起了夜幽宁的手点了几处穴位止了血,而后又从一旁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血迹。
夜幽宁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拨弄。
甄豫书是个行军打仗之人,屋里还是常备了急救之物的。他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了布条,细心地给夜幽宁包扎起来。
眼见甄豫书的动作娴熟,夜幽宁淡淡一笑道:“将军常给人包扎?”
抬眸看了一眼夜幽宁那没有血色的脸,甄豫书又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她的手上,“公主常给人挡剑?”
有些意外地看着低着头的甄豫书,夜幽宁却没想到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来抱怨自己。她笑了笑,说道:“将军千金之躯是为报效国家而伤,若是为了幽宁,不值。”
她的声音很轻柔,很平淡,仿佛自己说的话很稀松平常,就像谈论着今日的天气很不错一样。
甄豫书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公主该为关心自己的人顾惜自己。”
夜幽宁的神色微微一顿,便想起了当初在寒梅苑中,在冰凉的雪地里给她小心呵气群暖的季微浛。
唇边的笑容也苦涩起来。
给夜幽宁包扎好了之后,甄豫书便起身将药箱放好,更收起了剑。夜幽宁则是将床榻上的被褥弄乱些,再把甄豫书睡过的软榻收拾齐整,这才唤了外头的丫鬟妈妈们来伺候。
昨日跟了夜幽宁来的验喜嬷嬷走进来验了床褥,看见那朵艳红的小花,眉眼都笑得舒缓开来。而后辞谢了甄豫书和夜幽宁,便随着马车回了宫里。
绿袂和待梦却看向夜幽宁,见她一脸的平静,也没有说什么,安静地给夜幽宁梳妆打扮。
甄豫书在军营中独立惯了的,没有让许多丫鬟跟着伺候的习惯,只是让丫鬟到净房放了水便走了进去。
绿袂见屋里没人才低声在夜幽宁的耳边问:“公主,昨夜将军和您……”
夜幽宁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左手放在了自己受伤的手臂上,绿袂和待梦便都明白了。
因是新婚,夜幽宁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襦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兰花,很是儒雅漂亮。如雾的长发全都仔仔细细地盘了起来,做了妇人的打扮。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夜幽宁常戴的玉兰花簪子,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一些精致的钿花,既显雍容,却不失素雅。
甄豫书从净房中出来,穿了一身藏蓝色竹纹长袍,更显身材颀长。他抬头看了一眼打扮好的夜幽宁,便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夜幽宁也由绿袂扶着起了身,跟在甄豫书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庭院中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了正厅。此刻正厅中已坐了不少人,小声细气地说话。看见他们两人来了之后,便都停下了话茬子,正襟危坐起来。
夜幽宁抬眸,看见正前方上座有两位白发老人,坐在左边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男子,右边的却是一位一脸福态的老妇人。想必,就是甄府的老侯爷甄逸海和太夫人秦氏了。
而厅堂的左手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挺直着身板坐着,眉目间透着冷峻和坚毅;女的则显得慈眉善目,温柔雅致,容貌与甄豫书有着六分相似,而甄豫书比之多了些男人的英气和刚毅。夜幽宁寻思着,这便是甄豫书的父母,甄老将军甄启庭和妻子宇文氏了。
右手边同样坐了一对夫妇,男的虽也像甄启庭一般挺直了身子,却又显得少一分威严的气势,反而多了一丝儒雅;身边的妇人却是一身的富态,一双尖利的眼眸在夜幽宁进来时开始便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她。
这对夫妇,便是甄老侯爷甄逸海的次子甄梁实与其妻吴氏了。
夜幽宁未来得及多看,便听闻了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呵呵,你们新婚,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夜幽宁重又低下了头,一旁的甄豫书便开口说道:“纵是新婚,礼不可废。”
几人寒暄了几句,又问了夜幽宁几句,夜幽宁也态度宽和地应答着,场面也还算融洽。
到了敬茶的时辰,一旁早有妈妈端了茶过来,夜幽宁接过茶杯走到老侯爷甄启庭面前,躬身敬茶:“孙媳幽宁给老侯爷敬茶。”
那老侯爷甄启庭却不声不响地冷着一张脸,仿似没有看到一样。
夜幽宁端着茶的手便有些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坐在一旁的太夫人便皱了皱眉,瞪了自己的老伴儿一眼,复又笑眯眯地道:“老侯爷,公主在给您敬茶呢。”
老侯爷斜睨了太夫人一眼,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下,才接过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便将茶杯随意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太夫人蹙着眉,偷偷打量了一下夜幽宁的脸色,却见她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浅笑嫣然,眉眼间没有任何不悦,这才满意地微微点头。
夜幽宁转身给太夫人敬茶的时候,太夫人则是亲切地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公主身子娇贵,在府里就像原先在宫里一样,不必拘束了自己。”
夜幽宁低头应了一声是。
跟着夜幽宁的绿袂则依据礼制上前奉上要递上名片一张,衣服一套,手帕一盒,梳妆用的小匣子,银器三百对,衣料五百身,送给老侯爷和太夫人的。
一旁的妈妈笑咪咪地接过了,太夫人又与夜幽宁寒暄了几句,夜幽宁这才来到甄豫书的父母面前给他们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