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袂的调侃让夜幽宁的面色微微一红，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静，语气柔和地说道：“哪里这样多的话，快些准备好。皇后还指不定准备着什么等着我呢，若是再迟了，岂非雪上加霜？”
夜幽宁的话让绿袂立刻收敛了心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伺候着夜幽宁梳妆绾发。
入宫的时候，夜幽宁自然是要坐马车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皇宫的方向走去，路上，夜幽宁不禁好奇地撩开了一小块帘子，偷偷地往外看去。
京城内很早便热闹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商铺，摊位，人声鼎沸，喧闹非凡。夜幽宁在小缝中看见外头的人为了购买一个东西和老板啥价，也看见了那些老板们吆喝着，吸引路人的注意。
绿袂坐在她的对面，同样是撩了帘子往外看着。两人都是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绿袂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喧闹，而夜幽宁，却是出生至今都未曾见过。
看着那些为自己讨生活而辛苦的人们，夜幽宁的心里，却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欢快。
她这样地接近这些在宫外，平凡地生活着的普通人。
尽管他们没有达官贵人的富贵生活，却也生活得极为充实，自在。
身为公主，她却羡慕他们的自由。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驶进了皇城。
当视线中又变成了那熟悉的宫城，周围的一切又便得那样压抑的时候，夜幽宁和绿袂都同时放下了帘子。
从前还未觉的怎么样，可现在，竟像是那样的凝滞。
夜幽宁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过是离开了皇宫不足三日，竟然，就开始对皇宫这样的反感，甚至是陌生。
呵，其实原先的她，也对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没有什么好感。
夜幽宁回宫归宁，到坤仪宫给皇后请安。而身为外臣的甄豫书，自然是到了乾阳殿去给夜旭阳请安的。
此刻的坤仪宫中，显得极为热闹。皇后摆开了宴席，让众多嫔妃们一同庆贺。
夜旭阳的众多妃嫔几乎都来了，就连一贯在自己宫中潜心修佛的德妃也来了。夜幽宁给皇后请了安之后，便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时与人谈笑两句。
坐在另一侧的季嫣然冷冷地看着夜幽宁，看着她显得比平日更为红润一些的脸色，看着她眉宇间的温柔婉约，看着她唇角勾勒出来的淡淡的弧线，一双放在身侧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季嫣然的视线，夜幽宁自然是早就发现了的。可她却装作没有看见，自然地与旁人寒暄。
季嫣然的恼怒，她能懂。只是，这是季嫣然自己选择的路，没有怨她的资格。
若非季嫣然要入宫，她今日又怎么会成了甄豫书的妻子，成了一位将军夫人？
“嫁给了甄将军，公主的气色都看着好多了呢。”半晌，季嫣然弯起唇角，有些阴阳怪调地说道。
皇后的面色一沉。
夜幽宁却像是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异样，只是浅淡地低眉笑着说道：“将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待幽宁……也是极好的。”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让季嫣然差点控制不住当场爆发。她强自压下胸口燃起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夜幽宁，“公主可真幸运，得一如意郎君，那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呢。”
坐在上首的皇后看了一眼季嫣然的脸色，挑了挑眉，便什么都不说了。
夜幽宁笑得温和，“幽宁哪里比得上娘娘有福气，心想事成不说，位份尊贵，这样的福气，便是幽宁几世也修不来的。”
舍下了对自己情深意重的甄豫书，季嫣然多番手段设计，终是心想事成，如愿得偿进了宫，如今见了她嫁给了甄豫书，又要对她产生嫉妒之心。
果然，一个女人的贪欲是没有办法满足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又想要将自己想要的人紧紧地捏在自己的手里不放，永远都有新的欲望在焦灼着她的心。
夜幽宁在心中冷笑。
季嫣然，她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也很可恨么？
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拳头，纤长的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季嫣然却像是感觉不到那种刺痛一样，只是直直地盯着夜幽宁和婉地笑着的脸。
她真想立刻扑上去，把夜幽宁的笑脸撕碎，然后剥了她的皮肉，把她做成人彘。
甄豫书是她的人，凭什么夜幽宁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了他？！
站在季嫣然身后的若岚都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了，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便做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倘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不仅季嫣然从此将要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只怕也是没有活路可走了。
只是，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有资格出言说什么呢？
可不必若岚说，季嫣然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她是一个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放弃自己一生幸福的女子，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什么情绪是控制不了的呢？
当下，季嫣然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夜幽宁手里占到什么便宜，便神色不虞地站起身，向皇后行了个礼，“娘娘，臣妾身子不适，想要先回去了。“
笑看着弓身向自己行礼的季嫣然，皇后笑容温和如春风，“公主身子不好，今后怕是再难入宫了，她如今难得回来，你却身子不适了。“
季嫣然的神色更是一僵。
这皇后的意思，是说她容不下夜幽宁，不想与夜幽宁共处一室么？！
她强忍着胸口的怒意，柔和地笑着说道：“也是臣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这样重要的日子竟然不好起来。刚来时已觉得浑身乏力，如今又陪着喝了些酒，头脑便有些肿胀之感，实在是无力相陪了。”言下之意，是她本就不舒服，还来这里陪了夜幽宁等人半日，更陪着喝了些酒才更加不适的。
皇后也没有拆了她的台，便淡淡地笑着说道：“那淑妃便早些回宫里去歇息吧，顺道请太医好好给你瞧瞧。”
“谢皇后娘娘。”季嫣然起身，便默不作声地离去了。
看着季嫣然离去的背影，夜幽宁和皇后都是淡淡地一笑，便又开始和其他妃嫔聊起了家常。
若岚跟着季嫣然走进了御花园，便让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们在不远处呆着，而她们俩则走进一个凉亭坐下。
季嫣然捏着粉拳狠狠地打在一旁的石桌上。
“娘娘，娘娘请息怒啊。”若岚小心翼翼地劝着，“娘娘何必为了那个病痨子公主恼气呢，若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你瞧瞧她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嫁给了豫书，真以为自己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了。”季嫣然气得脸色都有些浅浅的潮红了，“打扮得那么娇艳，真以为豫书就会看上她似的。”
若岚哪里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其实是在吃醋，却也不敢明说，只是谨慎地劝解着：“娘娘，您想想，将军这么多年来为了您，屋里的几个美娇娘连碰都没碰过，那样的情意，又怎是其他人能随意改变的？”
听了这些话，季嫣然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
“将军对娘娘情深意重，为了娘娘可是愿意舍身到天寒地冻的地方去采摘雪莲的，这样的情，哪里是那个病痨子能够轻易撼动的？娘娘这是多虑了。”若岚谄媚地笑着，“况且，您说，将军府里的那几个姨娘，还真的会乖乖听那病痨子的话，安分守己不动心思？”
季嫣然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就她这样的身子，指不定哪日就驾鹤西去了，用不着我来操心。”
“娘娘说的是。”若岚奉承地笑着，“一个失了势的公主，即便是嫁入了将军府中又如何，又有谁会真的将她当公主？”
“呵呵，就以老侯爷那刚愎自用的性子，只怕第一个对夜幽宁不满的便是他了。”季嫣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自如，以及优雅，“即便没有老侯爷，将军屋里的四个姨娘哪个不是盯着她现在的位子？只要她是将军夫人一日，便一日没有清静。”
“娘娘这是说笑了呢。”若岚笑得有些小得意，“就以公主那样的小身子，只怕不需要老侯爷或者是那几个姨娘动手，自己就撑不住了。”
季嫣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妖冶动人，“是呢，就她那个小身子，只怕也撑不了几日的了。”
两人在凉亭中歇息了一会儿，才离开了那里。走的时候，季嫣然的脸上已经挂着柔和的笑意，跟着她的宫人们都一同松了一口气。
主子开心了，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主子若是不开心，他们想要过好日子都难。
一众宫人跟在季嫣然和若岚的后头，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御花园，让这里又恢复了宁静。
凉亭不远处的假山缝中，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甄豫书。
他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双如乌玉的眼瞳里，闪烁着点点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