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太阳尚未下山,甄豫书便和夜幽宁一同回府了。
夜幽宁和绿袂坐在马车里头,甄豫书则骑着马,在马车前头慢慢走着。
他随身的侍卫楚寒看了看了甄豫书那冷凝的脸色一眼,又回头扫了一下那盖着帘布的马车厢,挑了挑眉,说道:“将军,今日公主入宫归宁,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啊?”
“不过是归宁罢了,能有什么事。”甄豫书冷着一张脸,不假辞色地说道。
楚寒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跟在他后头。
回到甄府,夜幽宁随着甄豫书去给宇文氏和太夫人请了安,宇文氏和太夫人与夜幽宁寒暄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屋了。
一直到回到庭兰苑,两人之间都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跟在夜幽宁后头的绿袂一直在他们俩人之间来回地看,看着他们两人一个冷凝着脸色,一个云淡风轻,却又是一直不开口,都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由暗自腹诽这两人的冷清。
回了屋之后,甄豫书沉默着径直入了净房,夜幽宁则是让绿袂伺候着卸下头上的钗环。
见屋里只有她们两人,绿袂才小心翼翼地在夜幽宁的耳边轻声问:“公主,您跟将军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还能彻夜交谈,今天就一个字都没有说。难不成,还是昨夜把今儿的份全说完了?”
夜幽宁看着镜中的自己挑了挑眉,轻笑起来,“你呀,越来越八卦了。”
绿袂皱起眉头,一脸的担忧,“绿袂这哪里是八卦呀,是担心您与将军啊。”
“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夜幽宁有些好笑地回头看向绿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将军是怎么成为夫妻的,这样正好啊。”
“可是……”绿袂听到了甄豫书的脚步声,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甄豫书只当没有听到她们两人之前的轻语,只是沉默地坐到了软榻上,拿起夜幽宁放在那里的《九州四海》就看了起来。
绿袂低着头,静默地给夜幽宁拆下了华丽却有些沉重的高髻,重新绾起家常的发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人的呼吸声,以及偶尔钗环碰撞到一起发成的细碎的声音。
给夜幽宁绾好了发髻,见夜幽宁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后,绿袂如获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夜幽宁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看见甄豫书正歪在软榻上看着她平日里看的《九州四海》,这才笑着说道:“将军走的地方只怕是比那著书人还多,看着这《九州四海》怕是有些乏味的。”
甄豫书从书里抬头,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走的地方虽多,却大多都是匆匆而去,不曾像这位著书人一样,在每一个地方逗留些许时日,了解当地的风俗民情。如今看来,还是有些趣味的。”
夜幽宁浅笑着坐到了甄豫书的对面,风轻云淡地说道:“将军今日的面色可不怎么好呢,可是父皇说了什么?”
甄豫书深沉地看着夜幽宁的脸,而后将自己手里握着的书本放到了两人中间的小几上,这才沉着声音道:“今日我见到了淑妃。”
夜幽宁了然。
“她变了,变得很陌生,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季嫣然了。”甄豫书的声音也是冰冰凉凉的,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果然皇宫是个可怕的地方,足以让一个原本单纯的女子变得嗜血可怖。”
夜幽宁有些意外地看着甄豫书。
嗜血可怖,他怎么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季嫣然?
她虽是心高气傲一些,甚至是能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牺牲很多东西,可她不至于称得上是嗜血可怖吧。
她挑了挑眉,没有出言去评论。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至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她。”甄豫书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平日里从不曾与任何人说过的话,包括季微浛都不曾与他谈论过的话,在夜幽宁面前,他能很自然地说出来。大概是他相信夜幽宁不会说出去,也大概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够懂自己。
他想到昨夜的彻夜交谈,两人之间竟然有许多相同的见解,甚至在看待问题的时候有着相同的观念。
那一刻,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然,也只有一刻而已。
随后他便想到,夜幽宁是一位公主,也是季微浛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个女子。
而今日入宫之后,看见那个曾经在自己的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女人,变得那样陌生,他的心里,也是掀起了一股翻天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所知道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曾经以为夜幽宁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以为她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心狠手辣的女人,可如今却发现她只是一直在自保,一直在隐忍,努力地活着;而他一直以为是个单纯聪慧,没有多少心机的季嫣然,才是那个真正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嘲讽自己不识人心,亏得以往还以为自己是个能识人的人,终究还不是一样看不清季嫣然和夜幽宁的真面目。
大概这也正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惩罚他的狂妄自负,让他用这样的方式看清自己,看清自己曾经心爱的女子。
夜幽宁见坐在对面的甄豫书面色沉郁,便沉默地起了身,从衣柜中择了衣物便进了净房。
这个时候让甄豫书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合适。
有许多话,不是旁人能够说的;许多事,只能是自己去看清,别人都帮不上忙。
一夜宁静。
早晨等夜幽宁起来的时候,甄豫书已经离开了。和前日一样,他的被褥枕头都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身侧,没有什么异常。
开口唤了绿袂进来伺候,夜幽宁也是沉默着不说话。在用早膳的时候,绿袂这才轻声说道:“昨天一整日,小姐又闹开了。”
夹了一筷子凉菜,夜幽宁抬头疑惑地看着绿袂,“怎么了?”
“呵呵……”绿袂嘲弄地笑了笑,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夜幽宁,“甄府的那位小姐呀,还真是一个稀世少有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夜幽宁微微蹙起了眉头,“你这样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要吊我的胃口么?”
“绿袂哪敢啊。”绿袂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却又开始泛起了红晕,“那小姐啊,昨晚上和自己房里的两个小丫鬟……”
夜幽宁静静地看着她,逼着她说下去。
“就是,就是甄府的那位小姐,和自己房里的小丫鬟玩起了那些效仿鱼水之欢的事,结果呢,太夫人屋里的菲香姑娘恰巧到她那里去,要请她和吴氏到太夫人屋里,这就么撞了个正着,一整日都在闹腾呢。”
“哦?”夜幽宁皱起了眉头。
闹腾了一整日,怎么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想到自己昨夜回来去给宇文氏和太夫人请安,她们都没有跟她说起此事。而今晨起甄豫书便已经不在房里,夜幽宁却有些无奈。
他们还是没有把她当做自己人呢,这样大的事情,却只有她一人完全不知晓。还是绿袂听闻了下人们之间的议论,这才将此事说与她听。
其实他们这样隐瞒,有什么意义呢?
纸终是包不住火的,她又与他们同住在一个府里,还能真的隐瞒得来么?
其实也不怪他们要将她当做外人。她嫁入甄家才不过三日而已,他们若是真把她当做自己人一样,事无巨细皆如实相告,她反而会产生怀疑罢。
至于那个甄亦晓,却是个行事张狂,目中无人的女子,从敬茶那日的口出狂言便可知晓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意外。而那位太夫人屋里的菲香姑娘是否是恰巧去那里的,就只有太夫人和菲香自己知道了。
“那两个小丫鬟是怎么处置的?”夜幽宁淡淡地问。
看出夜幽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绿袂也很快便想到了夜幽宁不欢喜的缘故,自然也是沉下脸来,“那两个小丫鬟已经送到城郊西林山的别院去了,小姐被关在房里闭门思过呢。说是没有太夫人的允准,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堂堂三代封侯,三代战神世家的甄府,却出了这样一个有伤风化的小姐,只怕老侯爷和太夫人也气得不轻。至于那两个被送到西林山别院去的小丫鬟,只怕也是命不久矣了。
“那府里的下人们还在议论纷纷?”夜幽宁皱起眉头。既然昨日她回来时宇文氏和太夫人都没有提起此事,那咋么绿袂又会知道?
“额……我也是昨夜听待梦说起过,但今日早上却没有听到有谁在议论了。”绿袂低低地说道。
只怕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经被下令封口了吧,毕竟甄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实在难听,甄亦晓今后的婚事,也就甭想提了。
夜幽宁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便说道:“走吧,我们去给母亲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