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厅值房内,四个身穿飞鱼服做缇骑打扮的汉子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边谈笑一边喝茶,还有人不时打量着值房内的装饰。
周礼沟管队官王来运还是披着他那长身罩甲,他今日来守备官厅准备向申勇汇报一些开荒方面的事情。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镇城来的上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笑着坐在一旁。
申勇快步走入值房,看着眼前的几个锦衣卫,霎时一愣,他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随即大笑道:“廖兄,别来无恙。”
来人居然就是在陆家沟擒获鞑子细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东厂役长廖长晓,只是不知他们来此何干,还换了锦衣卫的打扮。
廖长晓也是惊讶,没想到申勇刚上任没几天就动作频频。自从进了赤城堡管辖的地界,所遇见的军户百姓对这个新来的守备都是交口称赞,他们几个好奇之下一打听,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廖长晓也同样大笑道:“申兄弟,噢,应该改口称申大人了,哈哈,兄弟来得突兀,大人可不会怪罪吧?”
一旁干坐的王来运看着神情亲热的两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起身向申勇告了声罪,退出了值房。
待王来运走后,申勇开门见山道:“廖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在下的,不妨直言。”
廖长晓与旁边的几个心腹互视一眼,思量着该怎样开口。他的恩主陈余胜本有极大的希望提督东厂,结果被曹化淳抢了去,改任宣府镇监军。经陈余胜举荐,又兼有擒获鞑子细作的大功,给崇祯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廖长晓也得以高升一级,从东厂理刑百户调锦衣卫驻宣府千户。
外放一地,廖长晓心中是极满足的。说起来擒获细作的功劳还是申勇相让,因此他对申勇还是挺有好感的。
他略一思索,笑道:“看兄弟说的,没事便不能来了吗?”顿了顿继而又朝京师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圣上英明,内廷三日前派陈公公到宣府监军,我也改任千户,一同前往。听闻兄弟在此镇守,便顺道来看看。”
申勇闻言大吃一惊,脸上却神色不动。想起陈余胜那个死人妖,他就会起鸡皮疙瘩。至于廖长晓这番说辞,他直想翻白眼,从京师到宣府镇城,过居庸关,经怀来卫和保安州,哪有绕道赤城的道理。
他笑道:“恭喜廖兄高升,既是如此,不妨住上几日,饶是公务繁重,也要陪廖兄好好玩上几天。”
几个番子很不屑地微微撇了撇嘴,一个偏僻的堡城能有什么好玩的。全是粗手粗脚的村妇,有姿色的姐儿都未曾看见一个。
廖长晓瞪了下属一眼,沉吟了一下笑道:“多有叨扰,兄弟上任后可否有遇见棘手的事情?”
猜不透他的用意,申勇打了个哈哈道:“自上任后,诸事还算顺利。”又笑道:“廖兄有何见教,不妨直言。”
廖长晓朝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番子们随即退出了值房,在门外值守。
看他们小心谨慎的样子,申勇在心中苦苦思索着。乍听陈余胜到宣府监军本就让他很惊讶,现在这个廖长晓又神神秘秘地绕道来找他。要说他纯粹是来赤城玩几天,鬼都不信。如果论交情,两人也还没好到这个地步。
值房内就剩他们两个,廖长晓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肃声道:“申兄不要起疑,兄弟我此次前来却有要事在身,但对申兄绝无恶意。”
他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我还是受陈公公之命,特意前来拉申兄一把的。”
申勇脸上略带古怪的神色道:“受陈公公之命来拉我一把?在下这就有点拎不清了。要论交情,也该是出自廖兄才是。”
廖长晓看了他一眼,道:“听闻北路兵备周致祥私自克扣钱粮,已经有三月未曾下拨,还是你用私银补足了欠饷,可有此事?”
申勇蹙着眉头,缓声道:“确有此事,廖兄就为此事前来?”
廖长晓冷笑一声,阴测测地道:“陈公公监军宣府,容不得此辈尸位素餐为害地方,特意派我前来搜集他的罪证,为国朝除害。”
申勇本还打算再过两日,等开荒整军诸事告一段落再去独石口找兵备讨要钱粮。这陈公公为何还没到任就盯上了周致祥,里面的水有多深,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理不出头绪。
这等透着诡异的事,他怎敢轻易下水,笑道:“别处不知,兴许只是赤城堡没有领到钱粮,我打算明日便去独石口分说一二。”
廖长晓阴笑一声道:“申兄,你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给你交个底,陈公公一出手,周致祥此人必死无疑。”
申勇直感头疼无比,神仙打架,却非要把他这个小卒拉扯进去。那周致祥能任一路兵备长达三年,朝中岂会没有倚仗?整垮了倒还好说,要是打蛇不死,别人拿陈公公没办法,要整治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备,给双小鞋穿穿却是易如反掌。就算有魏云中的照拂,县官不如现管不是。
但是若不答应,这陈公公也是得罪不起的。大兄申仁与这死人妖的交情无非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万一被记恨上了,也是件麻烦事。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再探探口风,笑道:“廖兄想要在下怎么做?”
廖长晓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申勇的那点顾虑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放下茶杯,悠悠道:“申兄充任一方守备,只需向朝廷上疏弹劾他克扣饷银即可,后续的事自有陈公公担当。”
说着从袖中掏出奏本,递了过来。
申勇一阵暗骂,连奏本都写好了,看来不把自己逼上船是不罢休。
他伸手接过,仔细看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依奏疏的内容,只要自己署名,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廖兄,你可知陈公公有什么后手,还望如实相告。”
他咬了咬呀,继而又冷声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恕难从命。”
廖长晓闻言并不生气,阴笑道:“这姓周的后台是前任本兵王在晋,王在晋现已去职罢归。”
论起朝廷现在的党争,其复杂的程度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别看各派泾渭分明,实则是一团烂泥,人人心怀鬼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为私怨的也是大有人在,这里暂且不提。
原来是要打落水狗,这就有得商量了。他故作惊讶道:“本兵已经罢归?”接着又叹声道:“开辟荒田的用度吃紧,守备营也缺乏兵器盔甲,兄弟我是举步维艰呐。”
廖长晓听得一怔,暗道真不愧是商人出身,这活还没干就开始要价。
他正色道:“此事做成后,陈公公承诺在镇城帮你运作一番,无论是粮米还是兵器盔甲,都好说。”继而又笑道:“就是想要精良的鸟铳,也不在话下。”
不愧是老道的番子,刚来赤城就将自己的底摸了个七七八八。申勇干笑一声,不以为意道:“廖兄说的哪里话,我只是随口一提。”
廖长晓一拍桌案哈哈一笑,道:“申兄就是爽快,上次若不是你拱手相让,兄弟我也做不得这个千户,今日定要与你一醉方休。”
“嘿嘿,谦虚了不是,我有哪门子的功劳,都是廖兄吉人自有天相。”
两人相视一笑,把臂言欢。
......
酒足饭饱后,申勇亲自在堡门口给廖长晓一干人送行。陪同前往的何永贵与柳国梁等人都是脸色难看,他们两人自申勇上任之后就被闲置,堡内的任何事情都插不上手。本还商量着想给申勇制造一点麻烦,看镇城来的上差与申勇神情亲热的样子,彻底死了这点小心思。
受到重用的余国栋则心下暗喜。申勇命刘二奉上一个小包裹,里面鼓鼓的。廖长晓身旁的番子接过,微微抛了抛脸上一喜,朝其他几个番子一阵挤眉弄眼。
申勇拱手笑道:“廖兄,一路顺风。”
廖长晓轻咳一声,笑道:“多有叨扰,申兄莫怪,请止步。”
......
待送走这群不速之客,申勇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天色,肃声道:“回堡,刘二你明日去把云州防守柳大人找来,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