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古称望云县，该城以北五里处的龙门峡为屏壁，以西南八里处的金阁山为右臂，东临白河，雄踞三路咽喉，实为朔方屏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宣德五年（1430年），阳武侯薛禄督师筑城，高三丈五，城周三里一百五十八步，城门两座，东称镇清，南称景和。后又开关城，有城楼三座，角楼四座。景泰二年（1451年）包砖，由开平卫指挥使沈礼与参政叶盛联名上奏，设守御千户所。
位于堡城东街上的千户官厅书房内，一大早就急匆匆从赤城赶来的柳国梁正与侄儿柳云升在商议，两人时不时地小声争执着。
“昨日，几个镇城来的上差在守备官厅的值房内与那姓申的密谋。叔父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但那个小心谨慎，所谋必定不小。我绝不许你去趟这浑水，倘若一个不慎，我们柳家何以自处？他的麾下家丁着实精悍，银钱也足，但是叔父观他上任来的种种，这绝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刚来就敢打杀赖家的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莫要猪油蒙了心。”
听着柳国梁絮絮叨叨，柳云升脸上笑意吟吟，他把玩着手上的绣花折扇，一言不发。
半响，柳国梁叹了口气，道：“升哥儿，自从大兄国辉亡故后，我柳家便被人轻视，人走茶凉。你自小耳濡目染，又不是不清楚，这些人都是同气连枝的。苏家，赖家，廖家，哪个又是好相与的了？我这个做叔父的，这些年来小心维持着这些情分，容不得你败坏。”
柳云升将绣花折扇哗地一收，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轻笑一声道：“叔父莫急，待侄儿与你细细分说。”
他紧接着正色道：“我首次遇见申大人，还是在京师武会试之时。他长相并不出众，不显山不露水，在武会试上却一鸣惊人，极受兵部右侍郎魏大人的青睐，此其一。”
柳国梁闻言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凝神继续听着，没有出声。
“我在茶馆休憩时，曾偶闻京师士子言，兵部右侍郎魏大人即将加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的军务，这个消息来源我打听过，八九不离十，此其二。”
柳国梁再也坐不住，满脸震惊的神色，他身体往前倾，险些打翻桌案上的茶杯，道：“可否属实？”
宣大总督驻节阳和卫，与蓟辽总督同等重要，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别说地方上的分守参将，就是宣府，大同，山西等地的巡抚，兵备副使，统统都受其节制，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柳云升没接自家叔父的话，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接着道：“还有一点，我曾经在居庸关外见过他的家丁，人人有甲有马并不稀奇，只要肯投入银钱，并不难做到。令人诧异的是，他们行军时都能整齐如一，那种森然的气势，就是总兵的家丁，也比不上，此其三。”
话落，他以斩钉截铁口气道：“加上这些时日的开荒，整顿营伍诸事，申大人实有名将之风范，此等机遇，岂可错过。叔父若是还要劝阻，请勿复言。”
柳国梁目瞪口呆地看着野心勃勃的侄儿，喃喃道：“没曾想，这个姓申的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看自家叔父这副神情，柳云升起身作了一揖，脸上带着歉意，笑了笑道：“小侄先前有顶撞的地方，还请叔父莫要往心里去。”
柳国梁膝下无子，只有二女。他以前曾想让柳云升过继给自己，大兄柳国辉倒没什么异议，却被嫂嫂严辞拒绝，险些闹得两家失和，这里暂且不提。
侄儿争气，有上进心，柳国梁心中自是安慰，他难得的温和一笑，道：“升哥儿不必如此，你既是打定了主意，我这个做叔父的难不成还会拖你后腿不成。”
他顿了顿，咬牙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我柳家就赌这一注。”
柳云升微微一笑，虽然自家叔父为官劣迹斑斑，但对自己却是极好的，此次去京师武会试的盘缠也多有倚仗，叔父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孤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面带鄙夷之色，不以为意道：“叔父莫有顾虑，廖家赖家尽是碌碌无为之辈，何足挂齿。”
柳国梁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我柳家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叔侄二人达成一致后，开始拉起家常，谈起柳云升儿时的琐事，柳国梁连连大笑出声。
突然，门外家丁来报，赤城守备派来信使，要面见千户大人。柳云升吩咐家丁直接把信使带到书房来，家丁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顶盔披甲的刘二大模大样地走入书房。他看本堡的镇抚柳国梁居然也在这里，脸上神色不动，先后朝两人见了礼。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出声道：“柳大人，俺家大人邀你到赤城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柳云升在赤城的守备官厅议事时见过刘二，知道他是申勇的心腹家丁。
他微微一笑道：“劳烦兄弟转告守备大人一声，待今日整顿好营伍诸事，明日便去。”
又问道：“不知老弟姓名？可否告知。”
云州是个守御千户所，虽然历年来军户不断逃亡，但在册军士还有上千。柳云升打定主意不吃空额，苦于钱粮不足，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徐徐图之。
刘二瞧了面带笑意的柳国梁一眼，心下自是诧异，拱手道：“大人叫俺刘二便是，小的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回去复命。”
柳云升出声唤道：“刘兄弟请稍待。”
只见他从竹篾箱中拿出一个木匣，随后又从里面拣起一小块碎银，走了过来亲手递给刘二，温声道：“小小心意，刘兄弟切莫推辞。”
如果换做以前遇见这种好事，刘二心里恐怕早就乐开了花。
他拱手正色道：“实不敢受用，我家大人严令我等不准私下收受好处，防守大人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告辞。”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书房内面面相觑的叔侄二人。
......
次日清早，柳云升带着几个心腹家丁离开了云州千户所，打马往赤城而来。途径吕和堡，路上尽是三五成群欢声笑语的军户百姓，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赶着耕牛，有的拿着犁头等开荒农具，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黄土岭的山脚下，更是一片热火朝天。
申勇不但在赤城本堡治下的各屯堡施行垦荒，就是吕和堡，大岭堡等外堡也是一同加入。他将所有屯堡的资源整合起来，统一调配，才区区数日，就将原本一潭死水的赤城诸地搞得有声有色，名头已经传到了独石口，龙门卫等地。有些地方的商户闻听赤城等堡的变动，纷纷派人前来探视。
柳云升所掌管的云州堡也开始了垦荒，只是耕牛不足，要等申勇的援助。申勇带来的银钱流水般地花出去，守备官厅的库房存粮也是日渐捉襟见肘，银钱吃紧，急需开源。
云州到赤城不过三十余里的路程，柳云升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赤城堡的大定门前，只见城楼上一杆申字大旗高高扬起。
城门值守的军士或身披棉甲，或着鸳鸯胖袄，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看他们身上的背旗是守备营的甲总人马。
甲总甲哨乙队的队官黄千达顶盔披甲，手按腰刀在城门口来回巡视，他用带着辽东口音的官话不断喝令着出入堡城的百姓。军户们大多都有子弟在守备营，知道这是守备大人带来的家丁。他们脸上带着敬畏的神色，匆匆而行。
柳云升一副公子哥的派头，身后的家丁却是个个顶盔披甲。他拿出腰牌，黄千达接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挥手让他入城。
待入了城，看着干净整洁的街道，想起几日前肮脏不堪的街道，皆有恍如隔世之感，让几人又是一阵吃惊。
一个家丁有点愤愤不平道：“守备大人的手段是极厉害的，可他手下的家丁却着实可恶，刚才那个小小的管队官都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柳云升脸上的笑意顿减，厉声喝道：“别胡咧咧，守备大人治军有方，岂容你在这里编排。”
这家丁还欲再说，看柳云升脸上的怒意，嘴皮子一张一合，吓得没有出声。
一行人来到西街上的守备官厅，未经通报直直入了大门，往值房走去。
申勇在值房内，远远地看见他们几个走来。他起身出门迎接，将一干人堵在值房门前的台阶上。他突然重重一拍柳云升的手臂，大笑道：“柳兄弟，里面请。”
柳云升一怔，随即也大笑道：“小弟何德何能，劳动申兄亲迎。”
两人寒暄着入了值房，各自落座。柳云升见令吏张文秀也在，又是起身见了礼，口中笑道：“张先生实为申兄的左膀右臂。”
张文秀轻抚他那缕细长的胡须，笑着温声道：“柳大人过誉，学生愧不敢当。能为守备大人效劳，是学生之幸。”
申勇笑意吟吟看着互相奉承的两人，出声道：“今日找柳兄弟来，实有要事的。”
两人闻声停了话头，都是看向申勇。张文秀已经提前得知了申勇的打算，所以脸上并没有好奇之色。
......
说完，申勇一脸郑重道：“就是这般，柳兄弟万不可走露了风声。如果你有意联手，”
说着他掏出一道奏疏，接着道：“就在这上面署名。”
申勇本以为柳云升不打太极，也会认真思虑一番。谁知柳云升毫不犹豫拿起桌案上的毛笔，痛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这反倒让申勇心下一阵诧异，随即暗道不过这也是好事，省得还要多费口舌。
署完名，柳云升满不在乎道：“申兄对小弟信任有加，小弟岂敢辜负申兄的美意。日后是生是死，但随申兄一同去。”
申勇将脸上的笑意收起，随即缓声道：“柳兄弟这份心意，勇铭记在心。”
申勇的打算是如果这事可以促成，就着手早就谋划的一件事。
他开口笑道：“不瞒兄弟，现在堡内的钱粮已是不堪重负，但垦荒，修建水渠诸事都不可落下。”
柳云升没接话，他是个聪明人，署名只是投名状，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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