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守备官厅所在的西街口,旗杆上又悬挂起三个首级。放眼看去,其中有个首级上面还粘着一片烂菜叶,也不知是谁丢的。
听闻守备大人当场将几个独石口来的行凶家丁鞭死,赤城堡治下的军户都是暗地里叫好。欢喜之余,又不免为申勇担心起来。毕竟是北路参将的家丁,若参将前来问罪,守备大人该如何应对。
汤泉河边,周里沟垦荒的军户们,他们吆喝着耕牛,扶着犁头,一边干活一边议论纷纷。
听着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个年岁较轻的后生突然扔下锄头,振臂大声叫道:“乡亲们,自从守备大人来了,俺们全家老小都吃上了饭食,身手好的还能入守备营当兵拿饷。听俺表兄说,大人以后还要在各堡建蒙学,让娃儿们读书。若是日后有人要为难俺们大人,大伙就跟他们拼了。”
正各自忙碌的其余人闻声停下了手中的活,愣着看了他半响,纷纷附和道:“就是,大人是为俺们这种穷苦百姓做主才得罪了廖参将。”
又有人问道:“马齐,你表兄从哪得来的消息?”
说起自家表兄,马齐面有得色,他朗声道:“俺表兄姚凤入了大人的中军,做尖哨。等过些时日垦完荒地,俺也要去投军。”
一个年岁较长的汉子笑骂道:“马齐,用不着你小子操这个心。俺昨日进城时曾经见过大人的营伍,大人麾下有精悍的家丁好几百,人人有马有甲。守备营还有精壮的步卒上千,就是廖参将来了,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真的吗?马老哥。”
这马老哥嘿嘿一笑,神秘道:“那还有假,俺进城给娃儿抓药时可是亲眼瞧见的。你们是没瞧见,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披着火红的棉甲,看起来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倾听的人群都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
看着眼巴巴的邻里乡亲,马老哥作势不再言语,吊他们的胃口。
相貌和老农没什么两样的百户官蹙着眉头,走过来喝道:“少在这胡咧咧,大人千辛万苦供给饭食,尔等竟敢偷懒,快干活。”
众人顿时做鸟兽散,又开始热火朝天干起活来。不多时,有妇人唱起了本地民歌,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
兴仁堡的小南门街口,千户官厅内,一个身躯肥胖的中年男子瘫在座椅上。他满脸的愁苦之色,与坐在右侧的精壮汉子在低声交谈。
两人正是防守官赖世贵与廖参将的心腹家丁廖肖玄。申勇昨日当场鞭死三人,反正死的不是自己人。赖世贵心中暗笑不止,这回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他深知自家姐夫的秉性,此事绝无善了的可能,自己坐等好戏登台便是。但毕竟死了人,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他拿出六十两银子给被鞭死的三人做抚恤,出手不可谓不重。
此番虽然出了血,但日后等申勇被整倒,那些个穷军户开垦出来的田亩还不是自家的。他暗地嘿嘿笑道,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他愁眉苦脸看着对面的男子,恨恨道:“廖把总,你回去如实告诉我姐夫,好叫他知晓,这新来的守备着实是目中无人,在乡梓肆意妄为,已是激起极大的民愤。”
不比赖世贵的表里不一,廖肖玄此时当真是悲痛至极。被鞭死的三个家丁平日与自己情同手足,其中有一个还是自己的远亲。
他垂丧着脸,瞧了一眼桌上鼓鼓的包裹,过了半响才缓声道:“赖大人,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了,等小的回去给将军汇报之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赖世贵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从独石口通往云州的官道,四十多个骑马的精壮汉子策马疾驰,激起大片的尘土。正在白河边垦荒的军户纷纷侧目,好奇地看着他们。
很快,后面紧接着又出现一大股骑兵,顶盔披甲同样策马疾驰,约莫有上百人的样子。他们个个张弓搭箭,看旗号是北路参将的援兵营。
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骑兵,对并肩策马的中年汉子恨声道:“大哥,这帮狗官兵死咬不放,不如回头跟他们拼了。”
“这些官兵人人披甲,俺们拼不过的。”
他朝身后的同伴大声道:“兄弟们,往右转向,绕过云州。”
随后又对自己的胞弟道:“先甩掉后面的官兵再说,去云州唯恐腹背受敌,那就真是没活路了。”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追逐间很快到了仓上堡的地界。
......
按照申勇标注过的地图,刘二带着守备营的尖哨连日来一直沿着仓上堡一带侦缉。此时他带着总内的几个兄弟正在汤泉河边的树下小憩。
正当晌午,烈日炎炎,他们彼此大声谈笑着,脱下头盔在河边舀水洗脸。还有人饥渴难耐,直接咕咚咕咚喝起盔中的河水来。
突然,尖哨总的一个夜不收打马朝着他们狂奔了过来。
他快速翻身下马,气喘吁吁道:“刘头,前方出现四十多骑马的精壮汉子往仓上堡来,没披甲,多数人没带兵器,该如何是好?”
刘二瞪了这报信的夜不收一眼,笑骂道:“姚凤,你小子急个球。”
他随后又对其余人喝道:“大伙都上马,瞧瞧去。”
几人都是应诺,各自将盔甲披戴整齐,一把操起骑枪,翻身上马。由这报信的夜不收在前头领路,策马冲上道旁的一个小山坡。
没过多久,尖哨总的夜不收们就远远地瞧见正前方,数十名精壮的汉子策马疾驰而来。对方也瞧见了山坡上的他们,领头的汉子一愣,脸上露出的诧异神情,像是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地界也会遇见官兵。
这领头的汉子只是咬了咬牙,没做丝毫停顿,继续策马冲来。
刘二满脸阴鸷,朝身后的姚凤大声道:“姚凤,你确定他们是从蒙古过来的逃人?”
“依小的猜测,多半是,每年都有从北边来的逃人。”
姚凤随后又大声道:“刘头,快看,援兵营的骑兵在追赶他们。”
刘二没好气道:“老子早瞧见了。”
两人对答间,其余几个夜不收都是看戏似地观望,彼此还有说有笑的。
刘二蹙着眉头略一思索,瞬间有了主意,他朝身旁的夜不收道:“不管这帮逃人,拦住后面的官兵。”
几人都是一愣,怎么不帮同是官兵的援兵营,反倒帮起逃人来了。
短短的工夫,这帮逃人已经越过了山坡下的小道。看麾下的兄弟发呆,他大声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跟老子冲下去,截住援兵营。”
逃人中为首的大汉还以为这几个官兵会拦截他们,两方交错而过之后,他回首一看,顿时满脸狐疑的神色,示意随在身后的同伴停下来。
黝黑的汉子道:“大哥,这几个官兵怕是边地的尖哨。”
他手指对峙的双方接着道:“他们好像是在帮俺们,俺们该怎么办?”
为首的大汉迟疑了一阵,咬牙对同伴道:“兄弟们,我们先停在这瞧瞧再走。”
大伙一同从蒙古草原千辛万苦逃出来,彼此早就熟络了。要不是这为首的大汉一路领头,大伙恐怕都进不了独石口,更逃不到这里。只是没想到在独石口,骑乘的战马引起了官兵的垂涎。战马是大伙唯一的财物,自然不会白给对方。官兵强索不成,便要动手硬抢,还要抓他们去做苦役。
没奈何,只能继续往南逃。这为首的大汉一发令,大伙都是服从他的决定,勒住了胯下的马匹,拨转马头好奇地看着山坡下对峙的双方。
援兵营为首的把总官此时满面怒色,口中恨恨骂着。
眼看这帮逃人的马力将尽,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半路杀出几个拦路的二愣子。看他们个个顶盔披甲,精良的骑枪尖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又没打旗号。搞不清对方的来路,他也不敢冒然动手。
他挥了挥手中的长鞭,策在马上大声吼道:“你们还不让开道,老子可是援兵营的把总,奉命捕捉要犯。”
他身后的骑兵也是个个叫骂,对方才五人,若不是自家的把总制止,大伙早就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面对援兵营的上百骑兵,刘二脸上无丝毫惧色。他瞧了身旁的兄弟一眼,同样大声道:“老子奉命在此侦缉,没俺家大人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许踏入仓上堡半步。”
这把总闻言直想骂娘,一个偏僻的穷小堡,哪个上官吃饱了没事下此等怪异的军令,最主要的是还凑巧阻了自己发财。
他大声骂道:“你娘的,你奉得哪个上官的军令,老子可是奉得北路廖参将的军令。误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刘二闻骂声却满不在乎,面无表情地道:“老子管你奉谁的命,没有俺家大人的手令,就是不让过。”
他目中无人的言语顿时让援兵营的骑兵破口大骂,他们摩拳擦掌,神色间跃跃欲试,就等自家上官的号令。
这把总转动着心思,正准备下令动手。
岂料,眼前又出现一百来名骑兵,不少人顶盔披甲,手持骑枪,他们大声呼叫着打马而来。他立时把涌到嗓子眼的狠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姚凤脸上露出喜色,低声道:“刘头,是我们尖哨总的兄弟。”
守备营尖哨总的夜不收在仓上堡内正准备吃晌午饭,一听说自家把总跟援兵营的人马干上了,连忙整队赶来助战。
逃人们看着这百余名精悍的骑兵,立即给他们让开了道。
为首的大汉面露奇怪之色,自言自语道:“看他们的背旗,应该是赤城守备营的尖哨,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黝黑的汉子闻言暗道兄长上过蒙学就是不同,哪像自己睁眼瞎一个,他出声道:“大哥,若不俺们去投这守备营算球。”
为首的大汉喝道:“别呱噪,先观望一阵再说。”
对峙的双方,援兵营的骑兵看对方也来了这么多帮手,还尽是精悍的模样,嚣张的气焰顿时减了许多。
刘二看了齐整列队的尖哨总兄弟一眼,回首阴测测地道:“俺们可没工夫跟你们在这干耗。”
这把总却不接话,他好奇地打量着齐整列队的骑兵,半响才道:“撤。”
见援兵营的认栽,赶来的夜不收虽然不知事发缘由,却还是充满了自豪感。他们轰然大笑,有人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和狼牙棒,欢声怪叫。
在不远处观望这边的逃人,也是跟着松了口气。随后,又为接下来的事情担忧了起来。
紧赶慢赶终于写好了这一章,有纰漏的地方请留言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