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清晨的雾霾还笼罩在岑家岁月斑驳的宅子上空，岑湘就一把推开了房门，舀了勺冰冷的井水，仰头往脸上浇去，浇得她透骨寒心。
昨晚做了一场梦，让岑湘差点醒不过来。她好似站在一片火海中，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无处挣扎。作为岑家大小姐的意识在此刻显得如此淡薄，灵魂和肉体如同被生生剥离一般，让人觉得无止无尽的空虚。
那些梦境，如同另一个不知何时潜入体内的生命，她在回忆，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那些明明不该发生自己身上的故事，却如同身临其境般触手可及。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不是岑湘。
……
残雪还未融尽，挂在墙头枯败的枝叶上，滴着浑浊的泪。宅院空荡一片，目之所及，竟是满目苍凉。岑湘觉得一切都让她感觉不到心安。她和着一身素白，坐在台阶上。露水**了她纤长的眼睫，她将冻得通红的双手埋进袖里，想着想着，嘴角仿佛挑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开始记得一些东西了。一些属于自己，而不是岑家大小姐的记忆。在一个吹着猎猎山风的悬崖上，她被人推了下去……然后，然后自己一定是死了。
借尸还魂？
岑湘笑意渐浓，隐隐间，竟看见脸颊旁一弯浅浅的梨涡。瑶铃正巧带了人过来，一见小姐正素衣白裳立在雪中，眉目疏淡，笑意灿烂，一时愣了神。小姐，几乎从来没有笑过啊……
瑶铃身边站着一男子，五官犹如雕刻般俊丽，目光清澈，似带三分笑意，三分不羁。一身青衣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他手中拿着药箱，远远地看见岑湘，黑发披在腰间，映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纵使见过万千少女，心下依旧止不住地慨叹。
瑶铃见他没有动静，只好小声提醒道：“苏大夫，前面就到了。”
苏睿笑了笑，一个翻身，越过了亭栏。瑶铃看在眼里，心想这好好的有路不走，看来这苏大夫还有几分意思。她遥遥地唤了声小姐，见岑湘回过头，便欢腾地跑过去，拉住她的袖摆道：“这就是二小姐说的那个药师，苏睿。”
岑湘抬起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廊前，直射进她的眼底，她有些愣住，只能轻轻点头，然后突然回过神，将瑶铃一把拉扯过来，道：“我知道他来做什么，可是他帮不上忙，有你就够了。”
说着，她将瑶铃拉至亭内，只留苏睿一人呆立在园中赏残雪。
“我现在问你，你要如实回到我……家里有没有习武之人？”
瑶铃歪着头，“除了两位少爷……没有。”
“我娘是哪里人？”
“夫人就是本地人啊！”
“我从小就一直呆在家，从未出过门？”
“至少七岁以后是这样的。”瑶铃咬了咬唇，“小姐问这些作甚么，难道你全都记不得了？”
岑湘心里顿时生了豁口般亮堂起来。这就对了。她果然只记得岑家人，但除了这些，其他所有记忆都与之截然不同。
“你家小姐……我，是不是死了。”
这一问，彻底让瑶铃惊得浑身麻木，“小姐，你这样说话，待会被人听去了怎么好！”
“前晚我病得不重吗？”
“就是烧得厉害了些，现在不是好了吗？”瑶铃捂住耳朵，可怜巴巴地望着岑湘，“小姐，你别问了，我心里慎得慌！”
岑湘果然不问了，虽然还是有些糊涂，虽然不知自己到底是谁，但至少记忆慢慢回来了，即便是别人的身体，但至少能拥有自己的意念。死过一次的人……想到这里，岑湘竟有些雀跃地转了个圈，晨光中，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瑶铃从来不见自家小姐这样闹腾，吓得赶紧招手叫苏睿过来。
苏睿曾经便有听说岑家大小姐足不出户，修为样貌样样都好。他本是受岑玥之托，过来开个调理的方子，没想到居然成了治疯病。
他倒不觉得岑湘哪里疯癫，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保持了难得的纯真和自由，这是很可贵的。
苏睿正要上前，突然间止住了步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岑湘也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氛围，随着远处一声惊呼，宅子里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出事了……
他们顺着人声，一起跑到正厅，躲在拐角处，眼见得满屋子已经跪了一地。
苏睿蹙眉问道:“你们犯了什么？竟然让刑部尚书徐昭亲自出面？”
瑶铃心下慌透了，想说的话全被噎在嗓子里。徐昭拿着圣旨，字字铿锵地念道：……案件因涉及重大，岑氏一家即日收入大牢，待查明真相后，再行释放，钦此。
他将圣旨收回，岑湘一眼看见他的侧脸，心下猛然一震。记忆里想不起的人，却让她此刻近乎窒息。是谁！
岑家人听完圣旨，倒是长吁了口气，看来皇帝至少不是昏君，说要细细查办，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而此刻，却只有岑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铁青着脸，嘴唇惨白。
不能和朝廷有染，这条祖训，只有他知道后果。
“岑昊，你还有一女呢？”
岑昊眼神一转，故作悲痛道，“小女岑湘，前日因心疾发作，已经……已经过世了！”
“哦？那还，真是遗憾呐……给我搜！”
苏睿一把抓住还愣在一旁的岑湘，跟着瑶铃往后院跑，跑了一半，苏睿有些不可置信地松开了她的手，“你……你没有脉搏！”
死人当然没有脉搏……岑湘这么一想，突然灵光乍现。
等到官兵搜查至岑湘房里，只见瑶铃哭哭啼啼地趴在床边，岑湘静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惨白。
“当真死了？”
“哎哟喂，可惜了……”
有人已经在一旁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官兵上前探了探，触手冰凉，呼吸脉搏全无。
“喂！你是谁！”一人拿刀柄捅了捅苏睿。
“我是大夫。”苏睿朝床前一指，“放心吧，她已经死透了。”
“我听说岑家大小姐常年病着呢，估计是真的。”
“红颜薄命哟……”
这些人感叹完，便开始陆续往外撤。等人走光了，岑湘唰地睁开眼，瑶铃瘫在一旁，面色很是难看。眼前的小姐，根本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有绝世的武功，有不拘的个性。她说的话让人不解，她的举动同样怪异。
瑶铃咬咬牙，指着岑湘哑声道：“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