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宫内,通明的烛火已燃了整整一宿,屋内人影攒动,进进出出,宫女手端着铜盆往外疾走,鲜红的血水沾了满手,这已经是第四盆了。
天色泛着微白,雪洋洋洒洒地覆上整个房顶。也让室内气温骤然降下了许多。
荀岚冷汗淋漓地瘫软在枕上,被贴身女婢景月仔细搀抱着。**的长发紧紧贴在那张血色全无,却依旧楚楚动人的面庞上,让人不得不心疼怜惜。
揪心的阵痛一波一波,她张嘴大口喘着气,纤弱的双手死死攥着身下锦被,小腹依旧高高隆起,坚如磐石,好似再没有半点动静。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连呻吟也渐渐微弱下去,一旁的老太医见状,赶忙又往她嘴里塞了参片,吊住一口气。
帘外,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们统统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你们这群饭桶,废物!年年拿朝廷俸禄,到如今就是为了要跟朕说一句无能为力吗!”皇上草草扫了一眼殿内,厉声问道:“严明呢!”
“皇上,您……不是叫严公公去宫外办事了吗?”
“朕让他去取个字,磨蹭到今日还不回来!都是一群废物!”皇上吼罢,一把夺过茶盏,狠狠往地上摔去。
霎时,只听一声爆裂,苏睿堪堪偏过头,不巧还是被碎片划伤了脸。血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滴滴落下,他抬眼,见皇上怒气稍有平息,便再一次开口道:“皇上,娘娘一向体质阴寒,灵血又属至阴之物,万万不可用于配药!”
“你不是说它能炼丹药吗?既然都可让人长生不老,为何不能保住朕的皇子爱妃?别说了,朕……”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噗通一声趴倒了三人。岑湘被那医女一路狂拽,弄得一身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怀中的瓷瓶也未来得及放回。
那医女不曾喘气,便拜伏在地,连声说道:“皇上,奴婢将,将苏大夫医室内的两名圣女带过来了!”
“带下去!取血!”皇上袖袍一挥,连看也未看。
瑶铃一听取血,瞬间头皮发麻,她还未从大祭天里缓过神来,头重脚轻,一路上两眼都是黑的。现如今撑在地上,跪都跪不正了。
几个小太监正要将岑湘和瑶铃带下去,突然,只听得房内一声嘶哑的高呼,随即,清亮的啼哭破喉而出。
景月已经止不住欢呼出来,一个劲喊道:“娘娘!小皇子平安了!您快看一眼!皇上!皇上!娘娘生了!”
一时间,众人长舒一口气,脸上都露出死而复生般的笑容。皇上顾不上其他,旋即掀开房帘,冲上前去,一把握住荀岚的手,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发丝,甚至连皇子都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
荀岚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景月轻轻把皇子送到皇上怀里,小小的人儿毛发柔软而稀疏,一双小手扑腾着上下挥舞。皇上摸着他的小脸,不禁笑开了花。
一屋人看在眼底,觉得这恐怕是自余皇后去世到现在,最让皇上舒心的时刻了。
谁也没有发现,荀岚渐渐灰败下去的面容,直到在一旁的稳婆突然惊呼:“血!娘娘血崩了!”
这一声下去,皇上立马站起身,他看着那鲜红一地,觉得分外眩晕。有几个太医冲了进来,沉声道:“皇上,请您先避讳,娘娘现在很危险!”
苏睿在外头候着,见皇上紧蹙眉头,来回不停踱步,想起连与他生死与共的皇后娘娘病重都不见他这般焦急,心中不免感慨万分。颜妃娘娘在他心底果然是分量极重的。
突然,展太医满手是血从里头跑出来,叩在皇上面前道:“娘娘现在失血太过,恐怕撑不过,我记得苏御医刚刚从境外学得一种过血之术,能否让他试试!”
皇上唰地回头,目光直指苏睿。苏睿心中乃是叫苦不迭,却只能躬身道:“皇上,过血是十拿九输的法子,连很多有经验的人都不敢轻易……”
“我信得过你!”
我信得过你……这五个字牢牢压在苏睿心底,让他不得不点头。突然,皇上双眼一亮,指着岑湘道:“既然你说风险大,那用灵血就好!”
苏睿心中一震,过血怎么能让一人过呢!她和瑶铃才失过血,瑶铃是万万不可再动了,岑湘身子本来就弱,这一去,还是保不住她的命吗。
岑湘垂着头,心中悲恨交加。为了一人,可以随意牺牲其他无辜生命,这就是长泽的明君。她摇晃着站起身,一眼见着怀中瓷器,突然灵光一现。
她决定赌一把,赌一赌皇帝还剩多少良心。
苏睿下意识想要拦下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她抬起头,清明的眼直视着皇帝,“民女愿为娘娘以一试!”
皇上被她这深深一望,霎时有些呆住。眼前这女子,随素衣着身,却清澈美好,大大的眼底,仿佛盛着一汪湖水,有种慑人心魄的纯净。
这是先前救下来的圣女吗,皇上心中也有些恍惚了。
苏睿和岑湘都被带进房内,眼见得荀岚气若游丝,进退两难下,岑湘对着苏睿默然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床边跪下。
苏睿没有办法,只能吩咐人取了细竹管来,先将颜妃手腕静脉割开,对着经络将管子插进去半分,又执起岑湘细白的手腕,揭开伤处。看着她因疼痛死死咬住嘴唇,眼底闪着波光,苏睿一时有些错觉。顿了顿,他还是将竹管另一头插了进去,等两边都用绷带固定好后,苏睿让岑湘抬起手,尽量高过荀岚。
时间一点一滴游走,室内一片死寂,岑湘闭眼靠在床柱上,她似乎能听见血液从身体里慢慢流失的潺潺之声。
皇上掀开房帘,静静立在门口,他看着颜妃脸色慢慢变得红润,看着岑湘隐忍着痛楚,冷汗从惨白的脸颊滑下,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苏睿见过血还未进行到后半,而岑湘的状况不容乐观,当下心一狠,正想开口让皇上换人,却听见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皇上,能否容民女说句话。”
皇上一怔,随即点头。
“民女能为娘娘而死,是民女的荣幸,但恳请皇上在我临死前,能听我一状。还我主子清白!”